斯江把脸轻轻贴在了车窗上,玻璃很快模糊了一小团,是她哈出的热气。
她来过一次佘山天文台,印象里是高中的某次春游或秋游。佘山到底算不算山?斯江觉得名字里有山当然是山,但景生说当然不算是山,海拔不超过一百米最多只能算个小土丘。她不服气,还和他争了大半天,现在想起来,少年时光真是奢侈啊,她居然有过好几个月不跟景生说一句话的日子,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很想淌回去,告诉那时候的自己,快去找景生,不要作,只是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听不听得进。
一路上黑咕隆咚的,只有广播里林凌在说话。斯江突然意识到林凌的声音很特别,和他的长相截然不同,他主持节目时没有那种少年气的飞扬跳脱,很沉静温和,自带环绕立体声,很耐听。
这把声音曾经在电话里聊了好一会王尔德后突然问她:“要不要我唱首歌给你听?”
她笑着婉拒:“不用了,谢谢,我睡得着。”
林凌在节目里和听众告别:“最后送给大家我很喜欢的一段文字,来自于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斯江想起他去年借走的《挪威的森林》还没还回来,不由得弯了弯眼。毫无疑问林凌是个干净温柔值得交往的朋友,但她没有和任何人更进一步的想法,虽然小舅舅小舅妈说过很多次让她往前走,可她的一部分永远停在了1993年,她拖不动,没人拖得动。
佘山天文台观测室的白色圆球顶在夜色下莹莹发光,另一侧是恢弘的天主堂尖顶,天主堂西边是新建的天文观象台,射电望远镜在西佘山东边,远远地看,这一片被树木环绕着的建筑很是气派。
不出斯江所料,天文台的门口没见着孙家伟,出租车绕了一圈,在天主堂边上找到了人。
“你们这个破天文台太不讲理了,四点钟就关门,让我怎么看星星?”孙家伟一巴掌拍在台阶上,气咻咻地抱怨:“陈斯江,你不是说天文台很有意思吗?”
斯江一愣:“我没说过天文台能看星星啊。”
“不看星星叫什么天文台?!”
“我们以前来参观望远镜、藏书室,就看看而已,”斯江纳闷,“我记得我说过那个穹顶打不开的,都生锈了。”
“我不管,你得赔我。”孙家伟拍拍身旁,“过来,找个星座给我。”
“会找星座的是我妹妹。”斯江默默看向天空,却一呆,冬夜的星子并不繁密,却格外明亮,镶嵌在蓝黑色穹顶上,一条稀疏的银河拱桥横跨空中,美得不像真的。
胡强励跟着抬头一看:“嗐,册那——”立刻取下背包拿出相机开始拍照。
孙家伟哈哈大笑:“我是不是超级厉害的?”
斯江坐到台阶上,立刻被冰得又站了起来:“你不冷吗?”
孙家伟从屁股底下拽出一条黑白格子的围巾:“苏老狗人可以走,围巾留下。”
蒋文琦看了看天,走近两步就闻到一股酒气。
“嗳,你也来了?来,看星星啊。我跟你们说,有什么失意的不开心的过不去的放不下的,看看星星就好了,真的,”孙家伟招手,“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以前上学成绩很烂,老师给我写评语说,这个学生人品很差——”
蒋文琦坐下去,冷得打了个哆嗦:“davi你不要在意这种老师,会写这种评语的老师人品才叫差。”
“不不不,我真的蛮差的,就经常翘课啊,开机车出去玩啊,喝酒啊,打架啊什么的,”孙家伟笑嘻嘻地摆摆手,“我考四次才考上大学,每次落榜都跑去淡水,看落日,看星星,看银河,猎户座,看完就回家跟我爸要钱,继续考,我就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那种——”
斯江侧目,见蒋文琦一脸好奇,不时地“哇,”“哦,”“真的吗?”“你好厉害啊”,不由得失笑。孙家伟这点破事儿别说a了,广告业人尽皆知吧,蒋文琦也真演得出来。
出租车师傅放了水抽完烟,过来找斯江,很是不耐烦。
“走伐?不走车钿麻烦付一付。”
斯江拢紧大衣:“老大,老胡,走了。吃火锅去,我请客。”
正在讲述宇宙和人生奥秘的孙家伟立刻站了起来:“去去去,靠,我午饭都没吃!哎,陈斯江,你和老胡怎么回事,都不来安慰安慰我?我今天比稿输掉了耶,三年来第一次输,我很受打击的好不好?而且输给苏老狗,对了,麻烦把他那条围巾拿上,很贵的,他老婆买的,丢了他要找我拼命。”他噼里啪啦一连串说个没完,险些一脚踏空。
蒋文琦赶紧扶住他,没想到喝多了的男人格外重,差点连自己也摔一跤。
“你那个提案是不如他的,”斯江托了蒋文琦一把,“冲击力不够。”
“你这叫安慰人吗?你能不能照顾一下他现在的心情?”蒋文琦忍不住插了一句,“david,胜败乃兵家常事,去年xx汽车不就是你赢了他?”
孙家伟努力站稳,仰面朝天看了几秒,幽幽地叹了口气:“本来说好这次比稿赢了的话,我女朋友复活节会来上海——啊——,林彦慧,求求你,来看看我——”
斯江和老胡对视一眼,默契地抬脚走人。出租车师傅倒忍不住回了几次头:“迭位旁友没事体伐?”
蒋文琦呆了呆,扶着孙家伟的手落了下去。
斯江拍开另一边车门,压着孙家伟的脑袋把他塞了进去,摇下小半截车窗。
“你坐中间,如果他要呕,马上把他的头推到窗外去,呕在车里腻惺色,师傅肯定半路把我们丢下去。”斯江拉开另一边车门,把蒋文琦推了进去。
蒋文琦一怔:“他不会真的要呕吧?”
“他每次喝醉都要呕的,”斯江淡淡地应了一声,“嘭”地关上车门,“你不是很会安慰人照顾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