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了西美买的美新汤团,顾阿婆还是要自己做汤团。糯米粉跟往年一样是去陈阿娘家磨的,现在两家只有陈斯好一个男丁,石磨都扛不出来,隔壁李奶奶的孙子和康阿姨的女婿一起搭了把手,两个老太太吭哧吭哧一下午磨了斤把糯米粉,少不了淌淌的眼泪水洒在石磨上头。
卢佳往手上扑了点粉,把汤团搓圆:“北京姓孙的怎么说?”
提起这个,顾阿婆的脸又板了下来:“仍旧是那个死样子,上个月又派了秘书来接西美,说年节里不一起露面影响不好。我呸!还影响不好,他外头姨娘养的儿子都四岁半了,有过什么影响!这个杀头还有脸拖着西美不离,我家西美就是个天仙,长在他心坎里了?他的xx倒不长在他身上,满地乱爬,还当领导呢,呸!”
卢佳叹了口气:“真想不到孙骁居然是这种人,西美也是苦透苦透。”
“她活该,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她以为自己真是个仙女让人惦记了几十年呢。”顾阿婆没好气地骂,手下却没失了分寸,汤团滚滚圆。
她们想不通孙骁为什么外头有了姘头和儿子还不放西美过生,北武和善让是知道为什么但不屑也没必要说穿,斯江不关心也不在意这件事,斯南倒是把孙家从上到下骂了一通,但骂西美骂得更凶,骂她活该骂她报应,骂得西美肝肠寸断,只有斯好心软,陪着她哭了一场又一场。
马兰花剧场在华山路,靠近镇宁路路口,离戏剧学院几步路,旁边还有宋庆龄幼儿园。元宵节演出的票38元一张,年前就卖完了,买票的都是小演员的家长或演出单位的关系户。演出是个大杂烩拼盘,xx合唱队的合唱、xx舞蹈艺术团的舞蹈表演、xx幼儿园的儿童剧片段,xx少年武术班的武术表演等等,康复学校的诗朗诵是最后一个大轴。西美先前很满意这个安排,在后台越看越不对劲,一个演出结束,看台就呼啦一群观众不见了。节目主持人礼貌地请观众等节目全部结束再接小演员离场,可观众还是越来越少,等到压轴的中国舞开始,看台上只剩下稀稀落落四五十个人了,不少是康复学校孩子的家长和承诺要捐款的赞助单位负责人。
孩子们倒是喜气洋洋嘻嘻哈哈地在候场,因为不许大声说话,他们大多数人还是用手语和唇语表达意思,有年龄小的孩子因为没人关注他急得直挥手跺脚,眼泪直往外冒。西美蹲下身温柔地抱了抱他,用手语配合唇语告诉他:“快上台了,别急,排好队。”孩子们便都挤到她身边来,不停地用手势告诉西美他们看见妈妈了,怕等下背错诗句。
“不要紧,背错了就继续往下读,别停下,别笑。”西美一边说,一边打手语。
前面的两个老师也笑着转过头来跟孩子们打手语。
“顾妈妈,我想嘘嘘。”四岁的男孩毛毛拉了拉西美的衣服。
西美抱起他快速跑向厕所,毛毛趴在她肩膀上咯咯地笑,笑得西美心都化了。
穿过阴暗的通道,西美示意毛毛自己进男厕所。
“顾、妈、妈——你、等、我!”毛毛用力地大声说。
听力障碍的孩子发音有点特殊,平时会被人侧目,好在这里没有其他人。
西美笑着点头,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非常清晰:“我、等、你。”
厕所里很快响起淅淅沥沥的声音,西美转过身,舒出一口气。
毛毛很快走了出来:“我、好、了!”
“你洗手了吗?”
“洗好了。”毛毛伸出湿漉漉的小手。
西美掏出手帕弯腰给他擦了擦,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从给他们身边挤了过去。
西美一怔,猛地抬起头:“景生?”
那背影却迅速穿过通道往观众席方向去了。
西美打了个寒颤,紧紧捏住了毛毛的手。
“顾老师,顾老师——到我们了!”年轻的小王老师跑了出来。
“来了。”西美惊魂稳定地拉着毛毛往后台跑,深一脚浅一脚。
柔和清亮的钢琴伴奏声响起,台上穿着定做的大红表演服的孩子们排成了三排,在小王老师的手语带领下,大声朗诵起阿尔瓦罗??荣凯的《我长大以后》:
“妈妈,
当我长大了,
我要搭一个长长的梯子,
一直通到云端,
我要爬到天上去摘星星……”
西美的眼眶里满是热泪,仿佛台上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她的平平。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向观众席,刚才那个背影,似乎是那个观众,又有点像那个,当然不可能是景生。
那天她和卢佳跑到街上的时候,米线店门口已经人山人海。后来谁说了什么谁做了什么,西美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景洪和版纳都有人在,旁观的人七嘴八舌地拼凑起凶险万分的经过。卢佳抱着顾东文哭着嘶声问:“谁看见我家景生了?我家景生呢?!”
西美抬起脚,塑料拖鞋的鞋底是人字纹,有点血游离在上头,她下意识地拨开人群往外走,没有看见景生,有面包车来了,下来好几个男人,派出所的民警们迎了上去。
“救护车呢?怎么连救护车都没的?医生呢?”西美喃喃地追着他们问。
旁边有人叹气:“早就没气了,救也救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