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站到水龙头下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在发抖,她并没有害怕,大概有一点激动,一路骑过来连手套都忘了套,现在还有点发麻。
真痛快啊,她早就想这么告诉姆妈了,其实自从和景生谈恋爱开始,她就预备着这一天,她开始也想象过也许姆妈会乐意,后来渐渐明白了,她是不会乐意的,兄妹的名分也好,景生母亲的遭遇也好,她心里都会有疙瘩,这个疙瘩和景生是什么样的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加上孙平那个事,斯江很清楚,在姆妈心里,她自己是一样错都不会有的,但别人就肯定有一百样错,她只会怪在她怪得起的人头上,例如景生。以往她打电话回来,都是先找景生接电话,和他说的话比她和斯南还多,这几年却再也没找景生接过电话。
热水打在皮肤上,十分爽快。斯江仰起头,撸了一把脸,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有一点骄傲,有一点自豪,有一点快活。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景生去直面姆妈的脸色的。
手掌不轻不重地拍在脸颊上,斯江想起自己吃过的耳光,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其实想过自己说开后姆妈会不会气急败坏又来揎伊耳光,但就算她想揎,斯江翘了翘嘴角,反正现在的自己可不会一动不动地老实挨打。
这个点的部队浴室里人不多,斯江冲完澡往外走,路过空无一人的大浴池时犹豫了一下,把塑料袋放在了边上,踩了进去,水很烫,但是极舒服。她慢慢走到角落里,坐进了水里,刚一伸腿,人就横着浮了起来,她吓了一跳,歪着身子好不容易稳住,不由得被自己戆呵呵的模样逗笑了。
出了浴室大门,斯江一眼就看见了树下的景生。
“喂喂喂,侬做撒呀,放吾下来——”被景生猛地抱了起来的斯江笑得不行,“当心,马夹袋上有水,衣裳要湿忒了。”
景生却置若罔闻,就这么把斯江腾空抱在怀里,越搂越紧。
“喂,人家都在看了。”斯江轻轻挣了挣。
“随便伊拉看。”景生在她额头上吻了吻,觉得太不够了,又亲了亲她的眼睛、鼻头。
两个人鼻尖对鼻尖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笑弯了眼,却谁也没提先前发生过的事。
脚踏车融入车海一路往西,斯江揽住景生的腰,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要是就这么一路骑下去,永远到不了家,也挺好的。
周善礼和周老太太带来不少年节礼。西美也回了礼,稻香村的点心盒子,特供的两条烟两瓶高度白酒,还有一条羊绒围巾和羊绒帽,和顾阿婆的同款不同色。两位老太太还一起戴上互相帮忙看了看,夸奖西美眼光好。
南红送给善礼一条名牌腰带和一个配套的钱包,给老太太带了一盒西洋参一盒燕窝。
“这我不能收,太贵了,我吃这个干什么。”周老太太笑着推辞。
“西洋参下火,您切成薄片泡茶里,提神。燕窝是给善让的,她在云南天天上山下水的,辛苦,回来您帮她补一补,”南红笑眯眯地把礼品袋交给善礼,“我在景洪给了她,结果她又偷偷塞回我行李箱里,善让啊什么都好,就是跟自家人太客气!”
周老太太湿了眼角:“我家这个姑娘哦,还真就是这个样子,我多长时间没见到虎头了哦。”她从口袋里摸出六个红包来,三个给南红,三个给西美。
“这个你们一定要收啊,是奶奶的一点小心意,拿着拿着。南红啊,你家三个光榔头什么时候回上海?结婚了没?”周老太太感慨良多,“兄弟姊妹多蛮好的,将来互相有个商量,北武和善让就只有虎头一个孩子,将来虎头要吃苦喽。”
善礼是知道孙平的事的,赶紧干咳了两声,塞给老太太一把蜜枣,催她喝茶。
“嗐,虎头能有什么苦吃,善让把他教育得这么好,她两口子也不靠虎头养老。何况,景生、斯江斯南斯好,加上我家三个没出息的,这么多兄弟姊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多好,将来不说别的,死力气大把,虎头只要招呼一声,这么些表哥表姐还不抢着要帮忙?怕得抢破头呢。”
南红眉飞色舞叭叭叭一通,一屋子人都笑得不行。
西美也跟着笑了两声,走到窗口看了看:“斯江怎么洗个澡洗了快一个钟头了?”
电视机前的斯好赶紧把音量关小:“阿姐是去警备区司令部的浴室,那里水大水烫,还有一个个单独的隔间,在常德路路口,骑过去一刻钟,骑回来一刻钟,她还要洗头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女浴室有一个个隔间?”西美皱起眉。
斯好愣了愣:“阿姐告诉我的啊,我没、没进去过!我从小跟着舅舅和姐——大表哥去男浴室洗澡的。”
西美睨着斯好,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斯好吃不准姆妈到底有没有听到他那个说了一半的“姐夫”,心虚地站了起来:“我去看看热水瓶里还有没有水。”
西美刚要拿他问罪,楼梯咚咚一阵响,斯江和景生一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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