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希音点了下头,凝视着满屋的妙龄少女们,感慨道:“上古时黄帝夜御三千女,羽化而飞仙,我辈效之,却总招致非议,真是太难了啊。你瞧我这些个女弟子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有我便会被卖到秦楼楚馆,过得是苦日子。现在她们在我这吃穿不愁,我还精心教养着她们,只是取用初红而已,怎么就没人理解呢?”
郑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些女孩子都是十三四的模样,便问道:“年龄大点的呢?”
郑希音愣住,随即有些骄傲的说道:“自然是寻得好人家,将她们都嫁了出去。就算是寻常百姓人家,都未必能有我用心。前阵府尊刚接走一个,听说是宠爱非常。我教出来的女弟子,各个窈窕贤淑,别说嫁给商户了,就算配给皇子王孙也配得上!”
看得出来他十分得骄傲,郑照不禁叹了口气。杜访风曾说郑希音乃欺世盗名之辈,但其实不是。郑希音只活在郑希音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面,他是天底下顶好的大善人,种种令人不齿的举动,都是有完备到无以复加的理由,别人是说不通的。
因为鹰告诉鱼向天上飞,鱼听不懂;鱼告诉鹰向水底游,鹰听不懂。
郑照拂袖走出了这座自成一派的碧桃院,背后又传来郑希音讲经的声音,那些被买来的女孩子,知道自己在听什么吗?
花错跟在郑照的身后,又回头去看碧桃院,缓缓放慢脚步,似乎又要跑去学。
它的脚尖已经往东边蹭了。
郑照回首看向花错,轻声道:“你是个树枝。”
花错一脸迷茫的看着郑照,十分不解的问道:“我是个树枝啊?”它也没说它不是啊。
郑照看着它,想了想,最终叹气道:“去吧,早点回来。”
花错得到允许兴奋的跑向碧桃院,青天白日下,传来阵阵读书声。
郑照回到院子里,赤足散发坐在檐下听蝉声,正是盛夏的傍晚。他望着栏杆外,山光西落,池月东上,就如昨夜一样,碧桃院的方向传来清歌。他也如昨夜的那样,踩着木屐走出了见容堂,道袍少女手翻歌扇,眼神如秋水横波。
“似芙蓉,怯素秋,重重湿作胭脂透。桃花渡头,红叶御沟,风流一段谁消受?”
她莲步轻移,巧笑嫣然,就如同书生心底最深处的梦。
郑照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道袍少女听闻这话,浑身一滞,歌声就此中断。她看向一脸淡定从容的郑照,笑盈盈的说道:“公子觉得奴家是怎么死的?”
郑照摇头道:“我不知道姑娘是如何死的,我只知道你在此地徘徊不去是心有牵挂。”
道袍少女将歌扇轻摇,仍就用着软语温声说道:“公子是不肯猜。这样好了,如果公子猜对,奴家便将名字告诉公子。”
郑照道:“我没有办法猜,因为我若猜,便只会说姑娘是自裁。”
道袍少女屈膝道:“奴家名唤槐夏。”
郑照垂目道:“槐夏姑娘,无论你在记挂着谁,你都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槐夏道:“奴家知道,可是奴家挺喜欢做鬼的日子。”
郑照道:“孤魂野鬼不受香火,总有魂飞魄散的时候,姑娘说留在此间做鬼,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槐夏笑转眸光,望向那边的碧桃院,缓缓说道:“凡人一世不得快活,也有死的那刻。若再入六道轮回之中,纵然灵魂不灭,但那个我怎么会是我,与灵魂灭了又有何差别?我这做人是活着,做鬼怎么也不是活着,非要有那个肉身作甚?况且我这日日听郑希音将阴阳合欢之道,已有小得,再引上七八个男人交合,应该便能稳固魂体。我见这郑家上下都被魇住才过来和你说话,不想你虽与妖物为伍,却还是个囿于人的蠢货。”
郑照笑了笑,施礼道:“槐夏姑娘说得极是,在下做人做久了,这才觉得做人最好。做鬼做神做仙只要是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
槐夏拿扇子遮住半张脸,掩唇一笑,颇为快活的说道:“公子不用太客气,我做人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些都是做了鬼才想明白的。要不是死后牵挂我那妹子,我也不会从勾栏馆子飘到这碧桃院来,更不会听到阴阳交合之道。郑希音真是守宝山不得其门,只便宜了我。”
郑照问道:“令妹现在如何?”
槐夏道:“前几天被知府用顶小轿子抬进府里中,我去看过一回,争宠争得不亦乐乎呢。等她死了我就将她接过来,一起修行也有个伴。”
郑照笑了笑,见花错从碧桃院出来,就说道:“既然姑娘心中有成算,那我不打扰姑娘了。”
槐夏顺着郑照的目光看向花错,随即笑得花枝乱颤,说道:“怪不得公子跟我这闲聊半天,原来是怕我拐带他,特意来接的。”她抬眼又看回了郑照身上,“公子此前好多都是明知故问吧?”
郑照道:“姑娘多想了。”
槐夏也没纠缠,只眉眼含春的看向花错,柔声说道:“刚才听了那么多,不想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