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灿能感觉到这些话里没有一点敷衍的意思,爹真的是在特认真的等待自己开口。
他试着把自己肚子里的话掏一点出来,“七月份学校重新开学,学校里转过来几个新学生,听说是从潘庄小学那边过来的。”
看儿子停顿下来,柳东睿边回应边鼓励他:“嗯,以前咱们柳河村没有学校,我和你大伯、你四叔都是跑潘庄小学念的书。然后呢?”
大灿干咽了一下,说出自己的道理:“他们自己村里有小学,却跑到咱们大队来上学,我就觉得有点奇怪,爹,你说是不是?”
柳东睿点点头,说:“这么想是有那么一点奇怪,不过我倒觉得很正常。”柳东睿给儿子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说,“潘庄比咱们村大的多,足有六个生产队,学校就设在村子里中间,按说还算方便,不过那边的村子的形状不是正方形,而是长方形,南北长、东西窄,你学过几何应该能明白······住在村子后头的到咱们这里来说不定还要近一点,舍远求近,也是常理。”
大灿皱着眉:“舍远求近的道理我能明白,可实际并不是因为您说的这个原因,而是······”
话到嘴边,他竟然又止住了。
柳东睿继续诱导儿子往下说:“而是什么呢?要是不能说不想说就暂时先算了。”
大灿摇了摇头,小脸紧绷,“爹,潘庄小学四到六年级的老师去年冬天饿死了,大队找不到人来教高小,那几个学生才不得不来咱们学校读书的。”
“是这样吗?怎么没听人说起,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大灿垂下眼,“我现在的同桌就是个转学生,有一天课间休息我听见她趴在桌子上哭······怎么劝都不停,后来我给了她一颗糖,她悄悄跟我说李老师太严肃她想之前学校的老师了。”
“我就说李老师人很好,只不过上课的时候严肃,如果她真的不喜欢,可以下学期转学回去。”
“我同桌又哭了,说她必须要在这儿读到小学毕业。”
“我不懂,就追着问她为什么?”
“今天早上,她才瞧瞧告诉我的,还说她们班上原来有六个女孩子,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了,其它几个、其它几个找不到了。”
最后四个字声音小的像蚊子哼。
但柳东睿听到了,“你之所以不开心就是因为你同学告诉你的这件事,对不对?”
小脑袋重重的点了几下,低头犹豫了很久很久,又开口说:“我同桌说那五个女孩子里有一个跟她关系最好,叫小英,两人竟然在一起玩······她们越好过年前一天偷偷去给没成家的老师烧张纸······我同桌一直等,但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小英的家里人说小英跟人去外面捡红薯去了。”
“······小英到现在也没回村子来,我同桌哭着说她那天闻见、闻见小英家里,”大灿咬着牙,“小英家里有肉味,她说小英可能······”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
林谷雨站在窗户外面泪流满面,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从来没有这样一瞬间,她是如此的痛恨这个年代,让稚子小儿以这种残忍的方式被迫成长。
也从来没有那么的希望,大灿能是个资质平庸的普通人,甚至缺根筋她都能接受,就是不要这样的早早懂事。
她捂着嘴巴跑到了洗澡房,蹲在里面哭的上起不接下气,里面的水汽还没来得及飘散掉,一点一滴的侵入到她的肌肤上,深入到她的心脏上、骨血里,前所未有的难受。
她甚至开始毫无道理的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让两个孩子上学?平常为什么要给孩子讲那些推理故事?
如果没有她和柳东睿的到来,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况出现?如果陪伴在孩子身边的仍是原主夫妻两个,大灿可能会挨饿,可能会没有现在这样衣食丰足,但是不是会有一个更加懵懂的童年?
林谷雨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眼睛里的泪像脱了闸的洪水,一泄而下,跟前的木盆底都被泪水完全覆盖,她哭到脱力,靠着墙瘫坐在湿漉漉的青砖地上。
“乖,别哭了。”一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抱了起来,低声叹了口气,无奈的低声道:“就知道你肯定偷听到了,找了你好久,竟然躲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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