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举国狂欢的日子就那么平淡无奇的度过了,尽管□□在广播里天天说“今年完成了农业人民公社化的伟大任务······,波澜壮阔的生产,钢铁、粮食、棉花生产都比去年翻了一番······”,提倡在全国范围内,包括农村,开展一次广泛的文化娱乐活动,但口号喊得再响,社员们却没有心思再附和了,热闹是别人的,社员们为了省一口粮食,几乎都不怎么出门。
转眼新年就被抛在了脑后,元宵节一样波澜不惊,听说现场还组织了烟花表演和灯会,但社员们根本提不起兴趣去看,更主要的原因就是——饿着肚子走不动。柳文明倒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偷偷运一点粮食出来,不过,也就能管个十天半个月,但社员们有了饥荒的心里预期,自己就先把口粮给降下来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林谷雨和柳东睿在家里憋了漫长无聊的一整个冬天,每天的日常活动就是一家五口窝在一个被窝里听收音机里的节目,以及教大灿二灿读书写字,倒也不拘泥于课本上那点知识,有时候随便提到什么,孩子们感兴趣柳东睿就会教,大灿更多的是对机械类的东西感兴趣,二灿则是看着林谷雨虽然画的草稿看得目不转睛。
元宵节那天傍晚,安顿好小闺女,两个人就悄悄摸摸的推出车子往村外走,横杠上坐着大灿和二灿,从头到脚都被林谷雨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用围巾给遮住了。大灿好奇偷偷拉下围巾往外看,大路上一个人影儿都没看见,林谷雨看见了,让他赶紧围好围巾:“走起来风大,小心被灰迷了眼。”
四口人顶着寒风出发了。
所谓的烟花表演和灯会在林谷雨和柳东睿看来就是小儿科,颜色不够灿烂、造型不够多样、升空的高度也不够高,但两个孩子看的目不转睛,惊叫连连。
外形独特的纸灯倒是很得林谷雨的欢心,临走时还买了一盏小兔子花灯,这东西后世可不怎么能见得着了。
林谷雨小的时候林爸爸每年买回来的都是街上很普遍的那种薄薄一层红纸糊成的竹灯,稍微不注意打歪了一点,“轰隆”一下很快就能烧为灰烬,惹的小孩子每年都要哭一场。再后来连红纸和竹架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批量制成的塑料红灯笼,注意着点能用好几年,没了灯笼延烧,过节的灵魂好像都丢了。
四个人一直玩到半夜三更,才连夜骑车回到了家,囫囵吃了点空间里存的东西,蒙上被子一觉就睡到了食堂放饭。
之后每天仍是宅啊宅,柳东睿负责每天去食堂打饭,林谷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吃了玩完了睡,昏天暗地的忘记了年月,等她晃过了神,才发现久盼不至的春天竟然突然到了。
春天的天气多变,往往是先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前两天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春意融融,谁知接下来竟然来了个大反转,气温骤降,雪花纷飞,一下又将人拉回了冬季。
不见雪花时满头愁绪、左顾右盼,等雪花真正到来的时候却是更让社员们愁断肠。
因为不顺心,因为这场雪来的不是时候。
如果说腊月的雪是宝的话,那春雪大概还不如一根草,虽然有很多的文人骚客对春雪多有描绘,夸赞的也很多,什么圣洁、美丽、晶莹、洁白这些美好的词汇不要钱的往上添加,但老百姓这种草根一族是体会不到春雪到底有多美的,他们对春雪更多的抱着一种本能的厌恶甚至恐惧。
徐光启的《农政全书》里介绍说:“腊雪是被,春雪是鬼”,社员们大字不识几个,当然不会懂这个,但老百姓也有自己的智慧,农村土话说的更加浅显直白——“春雪填满沟,夏田全不收”,一旦遇上倒春寒,再强悍的小麦也扛不住。
三四月份仲春季节,麦苗正处于拔节的关键期,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席卷整个中州,硕大的雪花随风飘摇,散落到麦苗上,春雪如刀,像刀子一样割在社员们的身上和心上,林谷雨透过窗棂看着外面飞扬的雪花,忍不住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柳东睿刚去地里看了一圈回来,先在门口踢了踢草鞋上沾的雪和湿泥,然后再在铁锨上刮了干净,这才冲屋里头的林谷雨说:“这雪下的太厚了,把好些麦子给压弯了腰,再这么下去,就算麦子不被压断,也要被冻坏了。”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妖风呼啸而来,林谷雨吸了吸鼻子,觉得还真是有点冷,大雪一下就是五天,这倒春寒可真够难熬的。
柳东睿赶紧把门给关上,把冷空气隔绝在室外。
就听见林谷雨说:“也不知道这场雪还要再下几天,昨天我去食堂打饭,瞧见文明叔的脸皱成一团,热乎乎的稀饭洒在手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都不知道痛。”
柳东睿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思全在地里的麦苗上了,肯定是没注意。”
文明叔慌张失措了。
原本,年前公社修建了抽水站,大家伙都想着就算今年春天真的旱了,那抽水站至少还能把河里的水给抽上来,柳河的河沟很深,哪怕水位下降了一些,但河里的水肯定还不少,浇一浇地啥的总该够了。
这一场雪可算是把社员们心里那点子盼头给一砖头拍死了。以他初步的估计,至少有超过三成以上的麦苗被冻伤甚至被冻死,就算不旱,今年也注定是个减产年。
林谷雨“哗啦啦”翻着手里的书,对柳东睿说:“减产不减产的咱们不是早就预测到了嘛,如果说之前还抱着侥幸心理,那现在就不用期盼出现什么奇迹了。我记得小时候邻居家的羊跑到我家地里,被我奶奶给骂了一顿给赶了出去,我奶奶说抽了节的麦子不但不能踩,更不能让羊给糟蹋了,可见这段时间的麦子多金贵了。”
画外音便是这回的麦子承受了那么重的雪,损伤肯定是不可逆的了,再惋惜也是这样了。
又说:“天气突然这么冷,雪又这么大,你一会儿要不去老屋看看吧?”
柳东睿点点头,老屋那边房子的年限比较长,房顶的茅草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这次的大雪,还是去看看检查一遍不叫放心。
还得看看老两口屋子里保不保暖,别再给动着了。
柳文元也刚从地里头回来,在外面弄干净了鞋子进了东屋,感觉屋子里跟个冰窖似的,皱着眉头对柳婆子说:“你早起没往炕洞里续火啊?怎么屋子里这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