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片了湃好的蜜瓜,正要端进去,却在门口被双鹤拦住了。
“这瓜缓一会儿再送吧。”
九月愣了愣,道:“可这蜜瓜已片好,放一会儿便没了凉意,也失了味道。”她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睁大了眼:“难不成……”
双鹤瞪了她一眼道:“小点声。□□的,你想什么呢!”她看了眼装在盘中水津津散发着香甜气息的蜜瓜,又朝里头瞧了一眼,终是道:“驸马正休息,你手脚轻快些,放好便出来罢。”
九月缩了缩脑袋:“双鹤姐姐轻身功夫好一些,双鹤姐姐送吧。”
双鹤努了努嘴,示意她自己进去。
九月只得捧着果盘,轻手轻脚走了进去。里头静悄悄声息全无,她把果盘轻轻放在桌上,正要退下,无意间瞧见珠帘那头,驸马正枕在公主膝头闭目小憩,公主殿下则歪坐在榻上,一只手被驸马拉着,一只手握着柄团扇,团扇虚虚遮住她的脸,露出的眼睛亦是闭上的,看样子也是睡着了。
九月只看了一眼便低了头不敢再看,低眉敛目快步走了出去。
侍女的裙裾轻悄不染尘埃,沈珏却在她走之后睁开了眼。
“殿下是不好意思吗?竟在侍女面前装睡。”
一缕香风袭来,下一刻,那象牙柄团扇便敲在了他的手上。
“既不想好好休息,便放开!”
然而象牙柄敲下去,他却并不撒手,依旧握着不说,眼睛复又闭起:“殿下别动,先叫我好好眯一会儿,晚间还有御宴要应付呢。”
“起开,也不嫌热!”
“殿下若觉得热,叫她们几个进来打扇。”
那不过是个借口,屋子里放着冰,她并不觉得如何热,一时便未接话。沈珏亦不再说话,两个人俱都不言,整个房间安静极了。
元羲支着脑袋看着沈珏,见他双目闭着,呼吸清浅,应该是真睡着了。
她想起先前两人的一席话,心中不免起了波澜。他的失落和不满如此明显,说到底,对于公主表妹,他也并非全然无情。所以,在牺牲了表妹之后他才会迁怒于她。
一思及此,她只觉心被谁轻轻捏了一下。那感觉来得如此迅捷,叫她一时有些无措。明明这回是她赢了的,沈珏也没有弄鬼,处处周全,挑不出半分错来。她先时高兴,甚至有些得意,也确是沈珏行事叫她欢喜之故。如今他一回来便同她起了一番口角,她心里头便觉没劲得很。
那欢喜得意亦都烟消云散了。
元羲向来会经营人脉,同大部分人都处得不错,亦拿捏得准彼此的关系,盖因她处处以利益为先,不做损人不利己之事。便是同沈珏起了口角,心里头觉得没劲,沈珏一示弱,她也愿意揭过去,粉饰了这太平。
然而这一刻,心头只觉那么轻轻一捏,得失计算全都退去了。她看着睡在自己膝头的沈珏,脸色变幻不定,终是心意难平,狠推了他一把道:“本宫腿麻了!”
沈珏睁开眼,便见公主殿下猛然站起身来,大力撩起半幅珠帘,快步走到了帘外。
帘上珠玉剧烈晃荡,彼此相击撞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晃荡的珠帘叫那光影都变得蒙昧跳跃起来,亦叫帘子外那女子的身影越显朦胧遥远。
她背对着他,脸色隐在另一头,只有那道声音,同泠然珠玉之声织在一处,却又清晰分明地越过这些,抵达他的耳中。
“本宫去外头走走,你自睡你的。”说着也不等他回话,她便拎着裙裾朝外头大步走去。
沈珏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脸色沉沉,古怪莫测。
方才睡得好好的,突然公主殿下身体一僵,接着她盯着他猛瞧了一会儿便把他推了下来,然后便没头没脑地跑了出去。
外头日光正盛,她这般跑出去却也不知为何。那般着急忙慌,竟似身后有什么在追一般。
他思索片刻,一时不得要领,心下疲倦便也懒得再想,倒头便在榻上躺了下来。
然而不知为何,明明方才昏昏欲睡,此时却再无半分睡意。
晃荡的珠帘早已恢复如常,一串一串安分地挂在那儿,把日间光线隔成一道又一道。日光无声穿涌而过,夏日的午后悠长而静谧。
左右睡不着,沈珏索性撩袍坐起,叫了底下人过来问话。
却说元羲走了出去,心里头无端有些烦乱,又见日头毒辣,便折身进了一旁书房。她手里捧着卷书,眼睛亦落在上头,那书上的内容,却怎么也看不进她的心里。
成大事者最忌意气用事,她却屡屡在沈珏面前破功。前几次便算了,沈珏触及她的利益,她也不是圣人,自然会跳脚。但这次,他行事并未对她不利,只嘴上说了那么几句,后来也偃旗息鼓了,倒是她在彼此都相安无事的情况下,率先沉不住气。
元羲心里头想着这些,心下恼怒自己的沉不住气,却明白哪怕再来一回,她仍然会推开他跑出来。
有些事情可以糊弄过去,而有些事,是不行的。
那是她的心在警示她,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