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奈从小二嘴里分清碎银和铜钱的大小,是两日以后的事。
因为不够住店钱,三人连人带包裹地被人扫地出了门。苏奈扒拉在木门板上不放,在那黑心伙计闭门之前,照他面门啐了好几下,吐了他一脸狐狸口水。
最后,几个伙计一起来拉门,杨昭和小桃则来拉她,苏奈差点夹了尾巴,只好撒手罢了,龇牙咧嘴,恨恨地摸了摸鬓发。
这还不算最倒霉的。
更叫人恼恨的是,屋里竟在她一只妖怪的眼皮子下遭了窃贼,她头上的金银首饰让那臭贼偷了个干净,还给她头上插了根野草!
苏奈把那朵花捋下来掷到地上,草菊花开得十分娇艳,叫她踩了好几脚,花瓣还是饱满伸展,仿佛嘲笑她的一张笑脸,最后叫穿着绣鞋的红毛狐狸发功一跺,直接嵌进地里,成了那石板路的“雕花”,红毛狐狸这才拍了拍手,扭着腰往前走了。
小桃服了那鬼市买来的药后,果然醒来,只是脸色还像纸一般苍白,神情也有些呆滞,犹如幽魂一般飘在杨昭身旁。苏奈几步跑上前去,左右一挤,插在二人中间。
西洲的白日,街上热闹非凡,挑担的,推车的,沿街叫卖声络绎不绝。
苏奈一手勾住杨昭的衣袖,嘴上暧昧勾人,眼神却不由得被新奇的人间景象引了去,眼珠子转来转去。一旁的小桃手则捻着衣襟,垂着脑袋,心事重重:“也不知道咱们以后住在哪,吃什么。”
杨昭背着剑默然无语,也在发愁,苏奈的絮絮叨叨,他半点没听进去,步子都比来时沉重许多。
小桃抬头,突发奇想道:“苏奈,杨昭,我看这周围很多人家,不如……不如你们把我随便卖了一家做丫鬟吧,我也有处吃饭,你们也好换些行路钱来。”
苏奈倏地拧过头。杨昭立刻停下:“你胡说什么呢?”
少年鼻尖上结着汗珠,眉头微微蹙着,脸上露出些严肃得有些生气的神情:“你不是要去蜀地吗?咱们说好了一块去的。”
小桃叫他一看,声气都弱了许多,还是吐了吐舌头,解释道:“你们收留我,已是有恩,又花那么多钱救了我的命,说什么都要还给你们的。我虽然不记得之前是做什么的,但伺候人的本领还有,说不定从前就是哪家的丫鬟呢。”
苏奈巴不得甩掉这个麻烦,拉着杨昭袖子,娇滴滴道:“弟弟,小桃说得很有道理。等她攒了钱,再给自己赎身,到时候再想办法去蜀地,我们还能汇合,不过是一前一后的关系。”
“有个狗道理。”杨昭责怪地看苏奈一眼,有些气恼地挣开她直往前走,又回头道,“小桃,你若看得起我杨昭,就别再说这种话了。哪怕我去讨钱,也没有把朋友给卖了的道理。”
小桃一怔,思及话中意味,眼睛眨了眨,竟含了些水光,急忙赶了上去。
这一路,小桃更加乖顺,路过一丛蒲公英,弯腰摘了两朵,摘掉花苞递给苏奈和杨昭:“这个可以吃的,给你们解渴。”
红毛狐狸对吃草没什么兴趣,一脸嫌弃地叼在嘴里,扭过头便“呸”地悄悄地吐了。
杨昭十分惊奇,浓黑的眼睛看过来:“你也知道这个!原先在家的时候,我和姐姐也时常摘这个吃。”
小桃不语,只是又摘了一朵,麻利地摘掉花苞,微笑着递给他。
杨昭想到小桃大病初愈,怕她赶路辛苦,料想自己在街市上还有个熟人,便带着两个姊姊来了河边的馄饨摊,要了几碗馄饨。
苏奈一坐下,见四周环境,不免毛骨悚然:
这不就是第一日来西洲的时候吃饭的地方么?那河里不仅有怪物,摊主的影子还能和老鼠一样乱跑呢!
正想着,摊主已摇着蒲扇过来,眼睛在三人身上扫过,笑道:“小哥,倒是凑巧。上回你向我打听有没有招工,我最近倒是知道有一个。”
“你沿着这条河往东走,走到水面开阔处,坐船到渚上。我们西洲水上之岛甚多,一个连着一个,叫做‘渚’,最近渚上许多东家正在兴修土木,你若不嫌辛苦,可以去卖力气搬些木料。价钱好说。”
杨昭一听,正中下怀,急忙连连道谢。可想到两个伙伴,又道:“听您这样说,去一趟渚上不容易,那我是不是要住在那里啊?”
摊主正端着三碗馄饨来,一碗放在杨昭面前,一碗放在小桃面前,含笑打量她一阵,目光半晌没有移开,似是对她颇有兴趣,回头对杨昭笑道:“你还想一个人去呀?自是要带你浑家一起去住咯。”
小桃登时睁大了眼睛,杨昭嘴笨,还未来得及解释,苏奈已经气急败坏,一巴掌拍在小桌上:“老丈,你什么眼神!他们两个才不是一对……”
红毛狐狸力气极大,一掌下去,支起的小木桌连同上面的筷筒都几乎弹跳了一下。
摊主的碗还没放下,一个没端稳,“哎呀”一声,眼看一碗滚烫的馄饨汤朝着小桃怀里翻去。说时迟那时快,杨昭出手如闪电,情急之下倾身一捞,擦着小桃的衣襟将碗推了回来。摆在桌上时,那馄饨汤还四下掀动,只泼出来了一点。
“小哥好功夫。”摊主道。
杨昭和小桃却都没说话,小桃咬着唇捏着衣角,杨昭将手背往身后擦了又擦,脸皮有些涨红。
方才那一下,他不是故意的,但确实摸到了人家的胸口,还是结结实实的一下。
好在小桃没有作声,安静地喝起了馄饨汤来。杨昭坐不住,便有些迁怒于摊主的不慎了,抬起眼看他:“大哥莫要乱说,这两位都是我路上遇到的姊姊。”
摊主拍了拍脑袋,笑道:“都怪我嘴上嬉戏,你们勿怪。我是看你二人年岁相当,气质相配,胡乱说罢了。”转向苏奈,又道,“至于这位大姐,生得如此娇美,恐怕是早许了人家?”
苏奈拿筷子戳着馄饨,恨不得把碗底戳穿。但一想二姊姊曾说自己的模样美艳成熟,看上去不似那半生的小姑娘,便只好巩固了她做凡人的身份:“奴家……奴家丈夫好几年前就不幸去了,如今可是个清清白白的……寡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