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便是“此生因果,前世谬误”……
他季尧臣此生满心忠贞却无人在乎,一腔热血白白浪费,不就是通悟与孟生一心向善,本无大错,却因他胸中激愤,一个有口难言,一个怀屈夭折?
季尧臣羞愧难当,只觉得胸口那种子破土而出,在血肉中翻搅,在人世的委屈忽然化成了百倍的愧怍,直逼得他热泪流下,满面通红。
几乎无颜面对眼前这个曾叫他百般错待,却仍肯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师父”的徒儿。
他的喉结微微一动,撩摆跪下:“通悟,是我错了,我愿向你道歉……”
通悟也曾在心里埋怨文昌君待他冷淡,更责怪他令孟子京夭折,可此时此刻,见自己如此自负的师父直直跪在自己面前,吃了一惊,那些委屈瞬间化为乌有,忙将他扶住,道:“不必!师父您……您不生徒儿的气便好。”
“徒儿亦有错处,若是能听师父的,不到处乱跑,便不会害了孟兄。”通悟苦笑一下,“徒儿因此,亦得责罚,此后修炼,比别人慢一大截,若不长年累月坚持修炼,便不得仙身……”
二人手臂相握,沉默地对视片刻,竟双双笑了笑,挪开目光,冰释前嫌,却都有些生涩。
宋玉——通悟先一步将手抽回,难以适从地握着手掌,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季尧臣拍拍他的背,假装未看见那紧张神色,和蔼地转开话题:“这段时日,可是你代观气运?”
通悟忙道:“哦,您走以后,是释颜代观气运。”
“师父,原本这宋国皇族早该死了,却因孟生身亡,叫这任皇帝多活了二十余年。便由南斗神尊做主,待先帝寿数已满,把孟生的魂魄从冥界提出来,放在了皇帝身上。”
“我们欠孟子京七年的帝王命,如今补全在先帝身上,倒也作了数。”
通悟慢慢地转了个身:“我这国师身份,也是安排好的。这三十年来,世无人龙,尊神要我下界,提前将朝廷的气数耗尽……一来逼你入绝境,助你悟劫;二来,我还欠孟兄一个饮酒的约定。因此先帝见了我,才十分面熟。如今我终于赴约,他自当欢喜不已。”
季尧臣听着,忍不住点了点头,此劫设计得巧妙,的确令人叹服。
“唯有一事,是个麻烦。”通悟道,“那原本的皇帝到了寿数,本该辞世,却因着我们干扰,在宫妃腹中留了个遗腹子。这孩子原本不该诞生,却偏偏有了;即便是生出来,亦是阳气不足,乃是个鬼胎!”
季尧臣立即抬眼:“是阿执……”
“对。”
“皇族本在先帝就该断绝,太子本就不应存于世上。这鬼胎,归根到底是因为师父而诞生,故而也要由您杀灭。按照原本的劫数,徒儿本要一步步逼着师父走入绝境,杀了太子再自尽,可未曾想到……”
通悟偷偷向季尧臣睨去。
心中暗骂道,却没想到,中间不知为何掺和进来一只野狐狸。
一只山野小妖,竟然把事情搞得鸡飞狗跳,无法收场,逼得尊神亲自下凡。更叫人生气的是,分明他行使公务,却不许他将那红毛狐狸打飞,偏要留她在局中乱搅!
真是莫名其妙!
这厢,季尧臣总算明白了那些想不明白之事:为何宋玉所扮国师既然是妖,本领通天,本该早能找到他与太子,却一直兜圈子,屡屡威胁,却不伤百姓。原来不过是为了击溃他,逼着他做出决定。思及此,他好奇问道,“那借尸还魂之法……”
“那个啊。”通悟挠了挠头,“什么麒麟血乌鸦血,自是编造出来骗你的。徒儿与小和尚一唱一和,让您相信真有此事,不过是为了逼您下手。”
说到此处,通悟拿食指在屏风上划动,又有些委屈。
“那孩子本来就不是阳间之人,只是个鬼胎,因而所视世界,无非黑红二色。且也痴痴傻傻的,不能同常人一样。虽然徒儿知道他注定要死,可也看他凄惨可怜,不忍看他消散,才将他关在殿中。人间饭菜由灶火而生,阳气极重,非得一日八餐,才能堪堪稳固住他的魂魄。”
他叹了口气,反身一屁股坐在了石台子上:“我瞧他无聊,也想去逗逗他。可我即将修得仙身,身负水火之力,不得和鬼胎呆太久,不然会将他给照散了。只好派我们银狐族的姊妹照看。”
季尧臣恍然,原来,他见到那狐女用轿撵抬着太子,却是正如凡间女子为小儿摇着摇篮,是专陪他戏耍的。
他心中掠过温热的复杂情绪,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通悟便继续道:“您不知其中门道,将太子偷偷带走,叫白天的日头一照,阳气便在跑。人也变瘦,却不知他那皮囊底下,全是厚厚的阳气,跑没了,他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