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到了天边熹光微现,孟子京终于睡死过去,通悟叹了口气,留下两大袋银钱,回了上界。
孟子京记挂着通悟要同他一块考试,从这日起便一直站在檐下等待着他,从黄叶飘零等到了大雪纷飞,可再也没见通悟露面。一直等到应考那日,通悟还是没有出现。眼看太阳升起,时间到了,孟子京无法,背着书箱一人进了考场。
此时天界,正是文昌君每日上观云台之时。释颜持笔跪坐身后,面色沉静;旁边的通悟总算回归正轨,也有样学样,安生跪着。
只是他神色有些飘忽,拿手去揪云上的丝缕,将其在手上用力捻成水滴。
文昌君如往常一样,端坐云上,一对凤目有神,三缕髥须微动。
他正欲开口,忽然,背后传来了一道极其惊喜失态的声音:“师父师父,你看!”
文昌君神色一凝,严厉地回过头去:“……看什么?”
只见通悟一骨碌爬起来,三两步走到面前,指着下界喜道:“师父瞧见了么?此间试场里有一个,气运冲天,将旁人都盖住了……此等气运,必成真龙……孟兄,是孟兄!”
文昌君叫他镇住,忙低头一看,只见考场内士子头顶紫烟,有的深,有的浅,最盛不过只有碗口粗,那是状元;与往日所见景象并无区别。
什么气运冲天,什么真龙,真是白日发疯,胡言乱语!便斥道:“通悟,坐下,切莫胡说。”
通悟却一怔,惊疑道:“师父……师父,您再看看?当真是真龙之相,并无谬误。”
文昌君顺着他所指那人看去,只见那脸带病气的瘦弱书生趴在桌上,哈切连天,昏昏欲睡,这也便罢了,他头上几乎根本看不出什么气运,这一切简直让他怀疑通悟是专程作怪。
再一细看,文昌君当即怒不可遏——那人哪是旁人,不正是与这狐妖在下界日日厮混的那个凡人书生么?
文昌君平生最恨那结党营私,徇私枉法之辈,一掌拍在云上,将整个大殿都震颤起来:“通悟,你可知道真龙之相是何含义?那可是要做凡间帝王的气运!这孟生放纵颓唐,平日里嗜酒如命;你告诉我,一个病痨酒鬼,有何种可能有帝王之相?!”
通悟叫他那一掌惊得一蒙,身子一抖慌忙跪下。
扭过头去,以那双深海般的瞳仁静静看了片刻,笃定道:“师父,徒儿未曾看错,一定不会有错。五年之内,孟子京必然转性,仁慈博爱,滴酒不沾。适逢朝廷内乱,便为帝王,可延绵数年国泰民安。”
他说得有板有眼,可毫无依据,文昌君只当它是天方夜谭。
毕竟,宋国皇族仍健在,未有大奸大恶之徒,看起来一切正常,怎么也难联想到五年内就有天子更迭之乱。
文昌君见通悟还在狡辩,被顶得越发上了头:“原来想你只是年少顽劣,不想却是公私不明,是非不分。你与那孟生关系甚好,想必是想送他个官做?”
通悟想到了此中关窍,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我……我……”
见他平日里口舌伶俐,此时却支支吾吾,辩不出半个字来,文昌君冷笑一声,愈加确认其中有鬼:“你可知这已是滥用私权?以公谋私也算了,你竟然还想送他个人间帝王,好大的胃口!你如此作为,你将天下百姓当做什么了?”
说罢,再也无法容忍这狐狸作祟,手一扬,金光闪过,画地为牢,将通悟关在其中。
“你在里面好生反省。想明白了再出来;若还是想不明白,休怪我将你驱下天界。不会做人,未有慈悲,一心只有私欲,如何成仙?”
通悟发觉被困,忙向前撞去,那地上印记骤然向上升起,化成了高耸的栏杆,将他挡在里面。通悟抓着那金光闪耀的栏杆,用力将脸贴在上面,呼喊道:“释颜,释颜,放我出来!”
释颜也叫这惊变吓得不轻,坐在一旁,不忍地看过来。
文昌君坐如磐石,面色冷凝,似背后生了眼,厉声道:“释颜,坐好。”
“是。”小和尚一悚,只得微行一礼,低头写字。
通悟伸着脖子去看,见释颜已经将名单写了下去;他两手抓着栏杆,反手用力去拧,却拉不开半分,当下九条尾巴急得乱晃,在文昌君说话中途,不住喊道:“师父,徒儿分明看见,确实是如此!没有半句虚言!”
文昌君额上青筋一跳一跳,忍耐已久:“我未曾看见。”
通悟却发癫一般,用力拍打栏杆:“师父,师父,孟生虽与徒儿交好,可今日所见与此无关……哎呀,却叫我如何解释……您万万要将孟生写在上面,不然会酿出大祸!”
通悟话音未落,文昌大红的衣袖一拂,只见那牢笼带着九尾银狐就地一滚,缩成了巴掌大,从云层中“倏”地一穿而过,飞回殿内,文昌君厉声道:“你还是好好闭门思过,知道什么地方错了再出来。”
那少年的叫喊声彻底消失了。
文昌君耳边仍然嗡嗡地作响,他按了按眉心,强行按下心头的烦躁,回头低声道:“释颜,刚才记到何处了?”
释颜道:“师父,还有最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