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素对李承乾的冷嘲热讽听而不闻,缓缓走到李渊神牌前跪下大礼参拜,行礼完毕后这才将手上的阴阳鱼鹤氅放在一旁素色锦敦上。
他痛惜怅然地看着李承乾,叹道:“太子殿下,你我师徒一场何至如此?
犹记得当年陛下任命老夫为太子左庶子,老夫高兴得一宿睡不着觉。
东宫一众詹事、左右庶子、太子少师,个个无不是当世大儒或者名望之臣。
余者不论,若以经学积淀之底蕴,我不如孔颖达。
若论议政机变我不如房玄龄,若论与殿下亲近我不如高士廉……
老夫就想啊,有这一众博学鸿儒悉心教导太子殿下,我还能够教殿下何等本事?”
老头出乎李承乾意料,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对他讲规矩、论大道,也没有落井下石痛声责骂,而是与他拉起了家常剖析当年的心路历程。
李承乾怔然不能言,在他心中张玄素从来都是以严师示人,从未如此和颜悦色如邻家老翁与他交心相谈。
看着李承乾木然不知所言的窘态,张玄素笑道:“当年老夫入东宫之时惶然无措,一如殿下今日今时。
我当年里里外外把自己捋了一遍,最后发现不论经学还是治政,老夫根本无从教导殿下。
陛下让老夫入东宫教导殿下,所取者唯忠直敢言耳。
老夫总算找到了自己能在东宫做的事,我无力教导殿下治政习经,那就引导殿下做一个天下人望的储君吧。
从此以后致君尧舜成了老夫毕生的追求,老夫发誓至死不渝。
所以太子殿下所作所为的一切,老夫无不以圣君的眼光审视,你嫌东宫烦闷要纳歌姬美婢,老夫怒目相对以死相劝。
你要营造楼台亭榭,老夫前后五次以历代昏君亡国之道进谏,甚至不惜以本朝因前隋炀帝荒淫而得天下相阻。
你喜欢草原无拘无束的生活,公然声称宁为突厥一部之酋长,而不愿为大唐储君受尽牵绊约束,老夫以草原部众不知教化直如野兽相讽……
呵呵,就是这一桩桩一件件败坏殿下兴致之事,殿下对老夫恶感日积月累,直至忍无可忍直欲将老夫除之而后快……”
李承乾眼中划过一抹愧色,而后却是梗着脖子道:“那又如何,你想说事到如今你当年劝谏之事无不应验,本宫若是听你教导,也断然不会落到今时今日形同囚犯吗?”
张玄素闭目道:“好教殿下得知,自你入太庙以后老夫便称病不朝。
世上只有强项不知进退的太子左庶子,绝无风吹墙头草的张玄素!”
竟有此事,张玄素称病不朝以明志而对抗李泰,这大大出乎了李承乾的意料。
在他看来,东宫一众师傅他伤害于志宁、张玄素最深,自己一朝落难朝不保夕,两位师傅应该大快人心,而后四处宣扬他们当年的先见之明才是。
“张师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张玄素以德报怨不顾父皇禁令前来探望,李承乾这回是真的感动,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接下老夫子的话头。
张玄素见李承乾并未一如往常那般听着自己的声音便生厌烦,欣慰之余感慨道:“看来汉王说得不错,你我师徒昔日之所以形同寇仇,老夫对你一味强项而疏于交心,以致酿下种种恶果……”
李承乾惊讶道:“汉王叔?
张师你和汉王叔竟然谈过话不成?”
“不错,今日老夫前来太庙,严格说来算是受汉王所托。
很意外是吧?
我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平日里在东宫相遇老夫从来不屑于搭理汉王,没想到今日竟能促膝长谈,最后彼此接受了对方的意见。”
张玄素不胜唏嘘,李承乾奇道:“汉王叔为人孤高不下于张师,你二人因何竟然能够捐弃前嫌?”
“当然是因为殿下!”张玄素猛然盯着李承乾。
他深陷的眼窝发出慑人的光芒,李承乾退后两步道:“因为本宫?
呵,因为本宫陷落太庙即将被废?
若是如此,张师和王叔大可不必忧虑。
即便本宫被父皇废黜,张师大不了归于朝堂继续做你的清流,汉王叔也不过继续做他的逍遥王爷,大家的日子照常过好,无非东宫换一个主公,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承乾破罐子破摔不以为然,张玄素却是大喝道:“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