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名柔然打扮的刺客自林间窜出来,和侍卫们打成一团,宫婢和内侍们慌不择路,回过神来,忙胡乱扯起皇后,跌跌撞撞往山下逃。徒步到了山脚,众人已经力竭,背后的惊呼声却不绝于耳。皇后勉强抬起眼,见肩舆翻倒在道旁,宫婢们都羸弱不堪,只有几匹侍卫的马在林间打转。
是柔然人,这些人杀人不眨眼,也不知道侍卫们抵不抵挡得住。皇后瞬间下了决心,“先骑马回行宫,”她气息微弱,神色倒还算镇定,“骑马快些。”
“马上颠簸,”宫婢打着哆嗦,“奴也不会骑马……”
“你带我走,”皇后扶着阿松的肩膀,她这才察觉,一路逃下山时,阿松半步不落地紧跟着她,发丝乱了些,脸上却毫无惊慌之色。这让皇后感到了一丝安慰,她回握住阿松的手,语气柔和了些,“你骑术不是很好吗?”
阿松目光在皇后脸上略一顿,点头道,“我扶殿下上马。”
几名宫婢其上手,将皇后扶上马背,阿松穿着胡服,身形轻便,上马便拎起了缰绳,感觉身后的皇后双手悄然护住腹部,阿松侧首道:“殿下,你抓紧我。”
“不碍事,”皇后定了定神,往她身上靠得更紧了些,“你挑平坦的路走。”
阿松一声轻叱,两人一马当先离开。后面几名宫婢摇摇晃晃爬上马,瞬间就被甩得不见人影。
皇后起先提心吊胆,生怕颠簸到孩子,后见阿松果然驭马有术,一路疾驰,倒也有惊无险。皇后渐渐放下心来,沉默许久,问道:“你怎么会流落柔然的?”
阿松道:“战乱时和家人失散了。”
皇后一面分神护着肚子,勉强笑道:“后来做了元脩的夫人,怎么没去找他们?”
阿松纵马越过一块山石,说:“我母亲出身不好……我出生就在柔然,也不知道我生父是谁。”
皇后微微皱了眉,“你母亲是……”她猜测阿松的母亲是娼|妓,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被送人之前,是罪臣家伎,”阿松倒很坦率,“和我一样。”
皇后虽然对阿松少了几分恶感,但也没有和她推心置腹的打算,闻言便不再追问。忽闻山间一声暴雷,她
不安地张望前路,问阿松:“天色不好,你认得回行宫的路吗?”
“认得,怎么不认得?”阿松“驾”一声,调转马头投入山道,密林遮蔽,眼前愈发昏暗了。
皇后被横生的树枝扫得面颊生疼,不禁抱怨道:“你走的这路……”
马一声嘶鸣,猝然刹住,皇后吃了一惊,见一人自林间回过头来。视线不好,只见是个女人身形,柔然长袍,皇后忙抓住阿松手臂,颤声道:“有刺客。”
“皇后殿下,”柔然女人走近马前,脸上还有泪痕,她恶狠狠地看着皇后。
皇后瞬间便认出来人。她和赤弟连不熟络,叫不出多须蜜的名字,但这怪腔怪调的汉话却记忆犹新,“是你?”她有些惊疑不定,“你没死?”
“我死了,谁来守护公主的冤魂?”多须蜜扶住背后的行囊,“等你死了,我就好把公主的尸骨送回王庭了,”她冲皇后吐了口唾沫,“呸,还想等你和狗皇帝死了葬在公主身边,你们也配!”
想到多须蜜的行囊里装着闾氏的尸骨,皇后暗暗打了个寒颤,她傲然转过脸,对阿松道:“走,别和她纠缠。”
“走哪去?”多须蜜冷笑一声,长鞭抽过来,皇后躲闪不及,坠落马下。这一下摔得不轻,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多须蜜大步走来,抓着皇后的头发,令她对着闾夫人的尸骨叩了三个头,然后将皇后裙带系在马蹄上,拍了拍手笑道:“就当皇后殿下逃命时不慎落马,被拖行致死吧。”
屈辱和痛楚令皇后浑身颤抖,她咬牙道:“你大胆……”
多须蜜“咦”一声,“你这么恶毒的女人,竟然也会怕死?”她抬手就给了皇后一鞭,“情敌要杀,奴婢也要杀,十几岁的年纪,竟然连自己亲生的手足也不放过,简直是畜生也不如!虎毒不食子,周珣之都不及你冷血!那蠢皇帝知道你原来是个天生的毒妇吗?”
这一串咒骂,汉话夹杂柔然话,皇后眼前一阵眩晕,“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耳畔听得不安马鸣,她徒然挣扎着,看向阿松,“阿松……”
自多须蜜出现,阿松就在马上没有动,不知是被刺客吓傻了,还是被多须蜜那番话惊呆了。皇后一声微弱的呼
唤,阿松跳下马,慢慢走过来,漠然地看着皇后。
皇后渴望地看着阿松——这张年轻娇艳的面容,时而阿谀谄媚,时而志得意满,她显然是满心不情愿,但每次也只能乖乖对着她俯首屈从,而来邙山的途中,她才愤慨无比地掌掴过这张脸。
现在,她无动于衷地看着皇后对自己求饶,眼神里闪动着光,是得意,还是畏惧,怜悯,还是嘲讽?
皇后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拼命去扯阿松的手,“你不是和她有交情吗?你求她放了我……”
将死之人,还要再踩她一脚吗?阿松摇头,走到了一旁。
皇后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上,见她昏厥,多须蜜冷哼一声,长鞭在马屁股上狠抽了一记,见马拖着皇后趔趄前行,多须蜜心有余悸,发狠道:“让她摔下悬崖,死无全尸才好呢。”
那马拖着人,走也走不远,运气好还能碰见路人搭救,这番折磨,不过是让皇后受些皮肉之苦而已————多须蜜虽然对皇后恨之入骨,但她一个女人,也怕见血。阿松望着马去的方向,喃喃道:“我有点佩服她。”
“她但凡不死,饶不了你的,”多须蜜道,“你跟我回柔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