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风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病,”智容一抬手,身边女官将手上的宝匣打开,里头赫然是一对镶金兽首玛瑙杯,智容笑道:“这对玛瑙杯,是恭贺娘子和檀祭酒缔结良缘的,我想当面转交娘子。”
谢老夫人委婉道:“陛下是下了旨意,但婚期未定,殿下礼送得早了些。”
“送礼当然要赶早。在建康时也是定了亲,没能成婚,谁知道这一次要拖到几时?”智容妒火中烧,口不择言,“檀祭酒还要大半年才能出孝期,兴许到时候又轮到谢娘子服孝呢?”
这话无异于咒谢老夫人死。谢老夫人气得手发抖,勉强笑道:“殿下说的什么?我年纪大,老背晦了,耳朵也不好使。”那女官捧在手里精致绝伦的玛瑙杯更是看也不肯看一眼了。
“谢娘子在哪里?”智容不理谢老夫人,冷冷地掉转过脸,往侧间张望。
绣帘微动,一道纤细的倩影走了出来。谢娘子大约真是病了,有别于众人的浓妆艳饰,她穿得素简,乌发间也毫无装点,越发显得一张脸清秀绝俗。她对智容盈盈下拜,“谢殿下赏赐。”说完,转头轻声嘱咐婢女,接过了女官手中的玛瑙杯。
她越是镇定自若,智容越是怒火难抑,“娘子别急着走,”智容含笑,锐利的眸光将谢娘子从头打量到脚,心道:也不过如此。她眉头一挑,冷不丁道:“听说当日娘子在太后面前讲述你和檀祭酒的过往,太后感动落泪,才请陛下赐婚。我好奇得很,娘子可否也讲给我听一听?”
这岂不是逼着她一个闺阁女子当着众人细陈心迹?谢娘子秀颊微微一红,推辞说道:“一些琐事而已,不敢拿来搅扰殿下兴致。”
智容立即抓住了她的话柄,冷笑道:“哦?在太后面前能讲,在我面前不能讲?看来你们的天赐姻缘,我这个公主不配听呢。”
“太后面前能讲,因为太后不仅为尊,也居长,殿下尊贵,却云英未嫁,那些话,不宜听。”
智容被顶得一窒,随即不管不顾道:“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是偷鸡摸狗,有什么不宜听?我未嫁,难道你已经嫁了?你现在也不过是被赐婚而已。”
“男女之事,本不足为外人道,”听到智容一声突兀的冷笑,谢娘子不为所动,“小女虽然还未和檀祭酒完婚,但现有建康父母定亲,又有洛阳陛下赐婚,假若以后上天作弄,再生波折,小女便此生不再另嫁,死后灵位上写的也是檀门谢氏。”她似有些激动,拔高的嗓音微微发颤,“殿下厚谊,小女感激不尽,等病好了再进宫谢恩。”
“一对玛瑙杯而已,不必了,”智容把下唇咬得殷红如血,虽然词穷,仍忍不住冷笑一声,“檀门谢氏这种话你也能说得出口,上元灯市私会男人,也不稀奇了——那时候陛下可还没赐婚呢。”
众人不敢插话,谢娘子强作镇定,眼里却慢慢盈满了泪水,阿松冷眼旁观,看了一会,满肚子火气爆发了,“殿下,”她掐着嗓子,笑得娇甜,“我经过灯市时,满大街都是男男女女,有夫妻,有兄妹,不认识的也能凑一起说句话,一年到头,难得乐一乐嘛,那又有什么稀奇?”
智容冷眸睇向阿松,“你,”她眼睛一翻,鄙夷地笑了,“不知羞耻。“
阿松装聋作哑,还要指挥智容身边的女官:“殿下就带了这几个人出宫?太后知不知道?不知道还是去宫里回禀一声。“
“我要你管?”智容冷嗤一声,这一趟来,反把自己闹得心浮气躁,险些失了体面,在阿松身上发了一通脾气,便跺脚往外走,一群女官内侍忙不迭追了上去,众人耳根子顿时安静了。
阿松若无其事,胸口却一阵憋闷,望着外头明媚的春光,正要起身,忽觉手上一软,是谢娘子坐在身畔——被她一双清灵秀美的眼眸望着,阿松怔了一下,挣开手,面色有些漠然。
谢娘子似没有意识到阿松的冷淡,温婉地一笑,以示感激:“阿松妹妹,多谢你。“
阿松妹妹——她不称呼夫人,并不是察觉到她深恶元脩,而是以檀道一的妻子自居,扮起了姑嫂情深。
“我不是你妹妹。“阿松莫名反感,丢下一句出了谢府。
家奴迎上来问:“夫人,这就要走了?”
“不急,等着。”阿松放下布帘,独自在幽暗无光的车里坐了许久,忽而想起来,叮嘱家奴:“看见了檀祭酒就告诉我。“
“檀祭酒刚被谢录事迎进去了。“
“哦,”阿松反应很慢,“等他出来了告诉我。“
家奴答应着,返回谢府边走边看,远远瞧见一身洁净官服的檀道一,正穿过谢府庭院的姹紫嫣红,一面对朝臣们含笑拱手,进了正堂。谢羡自在建康时就对他青睐有加,如今重新做了翁婿,更是心满意足,挽住檀道一的手,一口一个贤婿。
“叔父。”檀道一上前拜见檀涓。
檀涓新近得了准信,要往豫州走马上任,正春风得意,被刘应湲、谢羡等江南官员们众星拱月,脸上盈满了喜气,放下茶来,摆起了叔父的架势:“我此去豫州,积年累月不在京中,你要恪尽职守,不可懈怠,若有难处,写信来同我说,婚事也可以交给你婶母操办。”
“是。”檀道一从善如流。
“安国公与樊常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