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檀道一看了看这机灵的家奴。
家奴忙堆起笑:“奴叫王牢。”
“王牢,”檀道一对他颔首,他实在太疲倦了,没有再和王牢闲话家常,也没理会墙上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径直往床上一倒,“今晚别再叫我了。”睡意朦胧中他含糊说了一句。
王牢谨记檀道一的嘱咐,将那些琐事杂事都挡在了门外。而小怜撞墙自尽的消息却瞬间传遍了全府,姬妾们窃窃私语,阿松充耳不闻,在灵堂上径自想着心事。见天色渐晚,她回房将丧服脱了下来,对着铜镜掠了一眼自己的容颜,起身出门,自马厩里牵了匹马出来。
“夫人,”王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面指挥着人替小怜装殓,不经意看见僮仆打扮的阿松,忙追出门将她叫住,“夜了,夫人去哪?”
“不用你管。”阿松踩镫上马。
王牢才见过小怜的下场,对檀道一是没来由的敬畏,“檀祭酒睡了,夫人要出门,等明日禀报了再去,否则遇上巡夜的禁卫,被他们冒犯岂不是不好?”
阿松听到檀祭酒这个名字,是格外的刺耳。她掣住马缰,冷笑着瞥向王牢,“檀祭酒姓檀,不姓元,他是什么人,我要向他禀报?”
王牢哑口无言,“那……夫人带上侍卫奴婢?”
“滚开。”阿松轻叱一声,策马驰出幽暗的巷道。
薛纨孤家寡人,宅门冷清,寻常都是轮值之后就在衙署睡了,阿松在衙署外问了侍卫,又得知薛纨被同僚拉去乐津里喝酒,她折道出了西阳门,来到乐津里。
乐津里临靠大市,常有文人雅士通宵达旦地寻欢作乐,已经钟鸣漏尽,仍有丝竹声伴着煌煌烛光自窗格流泻而出。阿松顾忌身份,悄然牵马站在僻静处,有穿官袍的人经过,她便别过脸去。
等了一会,她不耐烦了,索性走了出来,在明亮的灯光下扬起脸来,在窗口不时经过的身影中辨认薛纨的踪迹。
席上酒客兴致高昂地吟诗作赋,薛纨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只坐在阴影里微笑。侍奴睁大眼睛找了许久,总算瞧见薛纨,笑着上前道:“外头有个小子找薛将军,小脸雪白的,头发乌油油的,像个娘子。”
众人都知道薛纨家里没有姬妾,轰一声笑道:“将军又从哪里惹来的情债?”
薛纨也疑惑了,放下杯箸,来到酒楼外,正见阿松满不高兴地拧着眉头。薛纨有些意外,将她略一打量——精神抖擞的,全没半点气馁。
薛纨笑道:“你怎么来了?”扭头命侍奴牵了自己的马来,往寂静的道边走去。
阿松跟在他身后,张口便道:“你杀了元脩?”
薛纨表情一定,转过头来,幽暗的夜色里,他的眼睛又深又亮,“什么?”
阿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是你杀的元脩吗?”
薛纨道:“不是。”
阿松一怔,暗自审视着他,“是你,”她笃定地说,“我知道是你。”
“嘘,”薛纨道,“杀人可是砍头的大罪。”
阿松从他手里夺过马缰,不偏不倚地盯着他。严冬已过,冰雪初融,空气里静静流淌着初春料峭的寒意。阿松执拗地说:“你不承认,我也知道是你。”
薛纨脸上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你希望是我?”随即满不在乎地一点头,“哦,那就当是我杀的吧。”掸了掸身上的酒气,他转过身看着阿松,“三更半夜的,你穿过大半个城来,就为了问这句话?“
阿松道:“是。“
薛纨摇头,”傻大胆。“
“我不怕。”阿松悄悄把袖子里的匕首亮出来给他看,当着元脩的面时,她手指还有些颤抖,此刻却觉得自己有无尽的勇气,无尽的力量,她轻快地笑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薛纨失笑,把匕首塞回她手里。“真遇到刺客,这把小刀,还不够看的。”他扶在阿松腰上,把她送上马,“走吧,我送你回寿阳公府。”
他再三推诿,阿松心底已经认定了薛纨冲冠一怒为红颜,冒着杀身之祸射死了元脩,阿松一扫连日来心底的阴霾,脸上不禁绽开一抹似是得意、似是自矜的微笑。没忍住,阿松道:“你是因为我才杀的他吗?”
薛纨只是摇头,在夜色里含笑不语。阿松却喋喋不休地追问他,他似是而非地叹口气,无奈道:“圣意难违啊。”
阿松才不管那么多,“我会报答你的。”
“你要怎么报答我?”
见阿松含情脉脉地望过来,薛纨眉梢微动,掣住马缰。阿松见他落在身后,也停马等着他,“你怎么不走了?”
这个眼神——薛纨却敬而远之,脸色也疏离了些,“你别来找我了。”
“为什么?”阿松不快。
薛纨驱马上前,慢慢到她身侧,“知道废后王氏怎么死的吗?”薛纨望向无尽的夜色,脸上有种复杂难言的晦涩,“是我杀的她。”他看她一眼,领头一步前行,“不想落得她那样的下场,你就离我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