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有生以来,从没挨过别人一个指头,遑论被掌掴。
他懵了一瞬,蓦然自锐利的眼神中透出一阵寒光。
阿松丢下茶盅,盛气凌人地盯着他,她既无畏惧,也无心虚,双眸甚而因为他可能的暴怒而闪动着熠熠的光辉,“我早就该打你了,在建康的时候,”这一掌太狠,掌心都在隐隐发麻,她很解气,见道一僵坐,她挑衅地挑起眉,“你是不是气死了?你怎么不还手?你打我呀!”
道一转过脸来,他皮肤白皙,血红的掌印显眼极了。他脸上浮起一抹刻薄的笑,“你喜欢被男人打,可我没有打女人的嗜好。”
他没有暴怒,阿松反而失望了,她嗤笑一声,“你不敢打我,你……”
“我是个窝囊废,”道一嘴角仍是冰冷的微笑,“不配做你的裙下之臣,也没打算再碰你一根手指头,你大可放心,不必这样大呼小叫了。”
阿松一张樱唇被咬得要滴血一般,她的脑海里嗡嗡的响,面对他的冷嘲热讽,她茫然地不知道要怎么报复回去——她扬起手,想要再给他几个耳光,可到底克制了自己,她“咦”一声,喃喃自语,“我怎么能打你呢?要不是你,我怎么能有今天这样的荣耀?”她前一刻还在为自己未知的命运而仓皇,这一刻,却仿佛已经荣华等身,高不可攀了。款款在皇帝坐过的榻沿坐了,她轻慢地打量着他,“不是说,洛阳的女人丑得很,给你洗脚都不配吗?可你今天的样子,分明是急着要爬太后、皇后,还是哪位公主殿下的凤榻呢。”
“你脑子里除了爬床还有别的吗?”道一冷道,“就算我要爬,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阿松装腔作势,“你可是我的好哥哥呀。”
“别叫我哥哥,”道一对这个称呼很嫌恶,“华浓夫人的尊兄,我还担不起这样的荣耀。”
“不是阿兄,那我怎么跟陛下说?”阿松尖翘的眼尾睨他,“说你是我的……”
道一对她的暗示不以为意,“你随意。”脸颊上的滚烫稍有缓解,他走去铜盆边,用冷水浸湿了手巾,捂在脸上。两人各自平复了心情,面色迥异地沉默着。
估摸着脸上的掌印已经退了,道一重新浸湿了手巾,拧干丢到阿松膝头。
阿松骤然回神,忙在脸颊上摸了摸——她只当是流泪被他窥见,可脸上很干净,没有湿意,“多谢,我不用。”她冷冰冰的。
“擦一擦吧,”道一淡淡道,“你一脸的欲壑难填。”
他拂了拂袍袖,出门去了。
阿松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湿巾——我不要失态,我要矜持。她一再地告诫自己,才没有一时冲动追出去。把手巾狠狠丢进水里,她冷笑一声,心想:我一脸的欲壑难填,难道你很超凡脱俗吗?当了和尚还睡女人,我呸!
重新理了鬓发,她定一定神,离开这间庭院。到了前殿,皇帝正在法堂上和群臣叙话,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人正是寿阳公——皇帝、寿阳公及华浓夫人的流言已经悄然在洛阳传遍了大街小巷,侧殿里的女人们,肯定又在叽叽喳喳说她坏话了。
阿松一阵厌烦,懒得去女人堆里平白遭受白眼,只悄然地站在廊檐下,漠然看着堂上皇帝和寿阳公虚与委蛇。
在攒动的侍卫里,她瞧见了薛纨戎服佩剑的身影。她觉得,他是很擅长隐藏的,置身人群中时,完全察觉不出任何锋芒。
她瞟了他一眼。他没有察觉她的目光,神色很平淡。过一会,她又瞟了他一眼。
这一错眼的功夫,薛纨自人群中消失了。
阿松意兴阑珊,才一转身,险些和人撞个满怀。是薛纨赫然就站在她身后。
“你,”阿松不禁拍了拍胸口,声音也轻了,“你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你盯着我看什么?”离得近了,薛纨声音也不高,耳语似的。他垂眸看着她,眼里闪动着她熟悉的揶揄、狡黠的光,“还想这个吗?”他意有所指地抚了抚自己的嘴唇。
见他故态复萌,阿松登时来了精神。“你休想!”她瞪起了眼睛,气势凌人地,“你敢碰我一下,陛下……”
薛纨发出一声轻笑,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别狐假虎威了,你连陛下的脚后跟都没摸上呢。”
阿松不觉脸上烧起来——薛纨常伴皇帝左右,让她一阵不自在,好像她的窘迫都落在了他眼里。她恼羞成怒地剜他一眼,“关你什么事?你滚开。”
“别白费力气了。陛下不是元脩,不会昏头的——你这样的身份,进不了宫。”薛纨望着法堂上的皇帝,淡淡道。
“我知道。”阿松神色蓦地黯然了。
薛纨诧异地看她一眼。
“可我讨厌皇后,她看不起我。”
薛纨失笑。
“我也怕死,”阿松低头思索许久而无果,她两眼迷惘地、惴惴地看着他,“陛下会杀寿阳公吗?会让我给他陪葬吗?”
薛纨一怔,“谁说你要给元脩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