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松笑得露出雪白晶莹的皓齿,是真的感激涕零,“多谢婶母。”
一名婢女走了进来,说:“外面有位僧人来拜见,称自己俗家姓檀。”
阿松脸上笑容霎时退得干净,她慢慢转过头,猝不及防地望着外头阴晦的天光。飞雪飘落在空寂寂的庭院,沙沙地轻响。
檀夫人也错愕了片刻,“长得什么样?多大年纪?”
婢女抿嘴笑道:“二十多岁,很清秀。”
“是道一。”檀夫人喃喃道。她愿意和阿松亲近,因为她颇受皇帝青睐,又是个妇人,而道一的父亲却是抵抗北朝的主力战将,彭城一战,樊登麾下不知死了多少将士。她踌躇着,拿不定主意,只能搪塞道:“你去同他说,郎主还在官舍没回来,请他改日再来吧——再去官舍里给郎主送个口信,看他怎么说。”
婢女明显失望了,“是。”
“是道一师父吗?”愗华伸着脖子往外望,檀夫人的厚此薄彼,让她颇为道一不平,“是陛下下诏请他进京的呀。”
“是呀,”檀夫人魂不守舍地端起茶盅,可皇帝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谁又知道呢?
三人沉默地坐着,檀涓没有从官舍送口信回来。料定道一已经走了,阿松起身道:“我改天再来看婶母。”
“也好。”檀夫人勉强一笑,没有挽留。
阿松挽着愗华,慢慢走出檀夫人的庭院。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卷,扑打在人的眉毛上、嘴唇边。阿松努力睁大眼睛,穿过迷雾似的雪阵,马车出现在眼前,她拎起裙摆上车。愗华在东张西望,忽然惊喜地说:“瞧呀,道一师父还在巷口没走。”
阿松正在掸肩头的落雪,闻言动作停了停。
“我们去和道一师父说几句话吧?”愗华道。
“你去吧。”阿松低头理着裙摆,她的身躯微微发颤,在玄圃的那一夜的情形如纷至沓来的雪片,不断在眼前闪现,怨恨和愤怒紧紧地攫住了她的心。她想冲下去,用最恶毒的话痛斥他,又想马上命人把他叫过来,让他站在车下,自己则居高临下,以最矜贵、最骄傲的姿态嘲笑着他——她锦衣玉食,被檀夫人奉为上宾,他则布衣素服,被人拒之门外,是谁不值得?是谁该后悔?
最后她都忍住了,只发出呵一声轻笑。她傲然地扬起下颌,挺起腰杆坐着,没有下车叙旧的意思。
愗华去了好一阵,檀府檐下的雪积了起来,连守门的家丁也跺着脚躲回去了。阿松手指掀起车帘,回首望去,愗华和道一两个人伫立在巷口,道一微微往愗华的方向倾着身,是个温柔亲近的姿势。
扑簌簌飘落的雪片轻盈地在他们身畔翻飞。
她也值得,我不值得。人人都值得,我不值得。阿松反反复复想着这句话,脑袋靠在车窗上,她望着檀府门口悬挂的两只灯笼徐徐转动着,在莹莹雪光中投出一片寂寥的红影。
小怜也直往愗华的方向探脑袋,“天晚了,奴把她叫回来吧。”
“不急,”阿松淡淡道,“随他们吧。”
愗华回来了,脸上犹带泪痕,飞雪都被道一遮住了,她鬓发只是略微有些湿润。上了车,愗华还往巷口张望,“檀涓今天大概是不会回来了,”愗华有些焦灼,“难道道一师父要在府外等他一夜?”
“走吧。”小怜吩咐车夫。
“先不走,”阿松执拗地拦住她,“我要看看檀涓还会不会回来。”
小怜嘟囔,“难不成咱们还陪着他等吗?檀涓见不见他,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阿松笑得明媚耀眼,“檀涓不见他,我才高兴呀。”
愗华揪着眉头看着阿松。阿松没理会她,她想到道一孤苦伶仃,冒雪苦守在檀府外,檀涓大概却躲在哪里喝酒——她便止不住地要微笑。
“道一师父走了。”愗华扶着车窗,微微松了口气。
“哦?”阿松倏的挑眉,他倒没她想象得那样锲而不舍。难道他是耻于被她嘲笑?阿松顿觉一点胜利的愉悦,“走吧,”她说。车子摇晃起来时,她情不自禁又掀起了车帘,经过巷口时,她看见了深深印在雪中的两只脚印。她余光斜掠,发出一阵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