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阿松尖利的嗓音响彻玄圃,“我不去,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你去跟樊登说吧,”道一把袖子从她手里扯回来,还心平气和地安抚了她一句,“樊登有北帝的旨意,不会慢待你的,你不用怕。”
阿松追了他两步,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你去哪?”道一没有回答,她又尖声叫道:“你不管我,我就去洛阳,你别后悔!”
道一停了片刻,穿过廊芜,往宫门外走去。
“道一师父,”樊登被侍卫簇拥着,正在宫道上踱步,见道一出来,他没有阻拦,目光在道一的佩剑上一逡,他似有所悟,“要去彭城吗?”
“将军,”道一顿了顿,对这位手握大权的北朝将领低了头,“将军明察秋毫。”
“别去了,”樊登踯躅片刻,说,“檀侍中在彭城宁死不降,被身边的将佐戕害了性命,陛下有感于他忠义,追封为武安公,特令厚葬。”
道一的表情瞬间凝滞了,一张脸在火光中比雪还白。
樊登对他倒颇有些同情,点点头,说:“等棺椁到了建康,我再派人请你去城外迎接。”
“多谢。”良久,道一唇间慢慢吐出两个字。
目送道一离去,樊登松口气,转而对左右道:“请华浓夫人去华林蒲。”
樊登人马一散开,宫里顿时喧腾起来。经历了叛军肆虐,宫人们面对秩序森严的北朝士兵,麻木中又略感欣慰,各自领命去收整各处宫室给樊登等人暂住。三更半夜的,各位妃嫔、公主们也被传到殿上,樊登点了几名特别年轻貌美的,命与寿阳公一起押赴洛阳。
这一趟,有薛纨率领禁军里应外合,樊登得以不费吹灰之力攻入建康,对薛纨大力赞扬,“这次南征,陛下论功行赏,你当为第一位。”
薛纨忙道:“不敢。”
他忙了几个日夜,浑身沾满血汗,额头上的疤还格外显眼。樊登笑着打量他,昔日的无名小卒,眼见要平步青云,跻身朝廷了,樊登也颇有笼络之意,“你离开洛阳,有几年了?这几年不好过吧?”
“有八年了。”薛纨苦笑一声,这些年,没有一夜敢合眼的,紧绷到极点的神经骤然放松,反倒有些不适。这其中的滋味,又怎么能在樊登面前倾诉?他笑道:“属下记着陛下和将军的英明神武,从无畏惧。”
“足尖踩在刀刃上,又怎么会不畏惧?”樊登扬声大笑,“你年纪轻轻,却很老道呀。”
薛纨笑道:“属下都是肺腑之言。”
有士兵进来,问废后王氏要怎么处置。樊登沉吟道:“虽然是废后,但陛下的意思,大概是要立元脩的长子元竑,她是元竑的生母,也不要亏待了她。听说她被叛军抓住,狠狠折辱了一番?”
薛纨沉默了一瞬,说:“是。”
元脩残暴,樊登对他的妃嫔们并没有多少同情,“建康尽是昏庸之辈,南朝又如何不败?”他嘲讽地说。
薛纨敷衍了樊登几句,告辞离开。经过玄圃时,他略一踌躇,走进樊登安置王氏的侧殿,殿上只有寥寥几名宫婢,被薛纨屏退。
王氏已经从被叛军□□的惊惧中恢复过来,只是精神不振。她散乱着头发,脸色蜡黄地躺在枕上。和薛纨经年不见,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愤恨,又有一丝疑惑。“你……降了北朝了?”
面对这个可怜的女人,薛纨神情里竟有了一点昔日的温和。知道王氏最挂念的是两名子女,他说:“陛下有意令大殿下继位,大公主也安然无恙。”
王氏点头微笑,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见薛纨不再冷酷,她重燃了一丝希望,抓住他的手,哀求道:“我是没脸再待在建康了,竑儿继位后,别人只会耻笑他的母亲……你带我走吧,念在我们昔日恩情的面子上。”怕薛纨不肯,她急急地说:“当初不是我荐你进太子府,你又怎么能有今天?求你,就当报恩,带我走吧。”
薛纨无奈道:“我自己在刀刃上行走,朝不保夕,你跟着我,没有安生日子过。”
王氏只当他推诿,急着用胳膊撑起身子,颤抖的双唇凑近他耳畔,“我那一天在元脩的寝殿里找到了他的国玺,当初元氏南渡,自洛阳带走了传世国玺,历经百年,桓尹一定想把国玺找回去。我遇上叛军之前,把它丢进了正殿外的水井里,谁都不知道。你带我走,把国玺献给桓尹,好谋份前程。”
薛纨道:“你就是为了找这个,才遇上了叛军?”
王氏把他当浮木似的紧抓在手里,“道一问我,我都没有告诉他。只有你知道,你就承我一份情,救我一命吧。”
王氏恳求的目光中,薛纨推开她,摇头道:“我不能带你走。”
王氏的眼光顿时涣散了,她噙着眼泪躺回枕上,喃喃道:“我是要逼我死……”
“你就当我对不住你吧。”薛纨在王氏翻来覆去的呢喃声中,起身走出殿外,叫了两名心腹侍卫,命他们去井里打捞国玺,在玄圃才等了一会,忽听殿中有人尖叫,他微微一惊,忙折回侧殿。
床两侧帷幕低垂,王氏发髻高挽,一袭皇后礼服穿得严整,静静地躺在枕上,抹得脂红粉白的脸上,透出死一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