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纨道:“陛下勿忧,臣这就调集禁军人马,昼夜把守各个宫门,以防乱民和叛贼犯禁。”
“还有各处城门,也要死守。”
禁军人数就那么多,因为多年战乱,早就捉襟见肘了,守了宫门,就守不了城门,外有叛军,内有乱民,这座建康城是眼见得摇摇欲坠了……薛纨心里想着,满口应承了,“是。”
“陛下。”一名内侍脚步纷乱地走上殿来,将彭城的战报呈上,“城里粮草耗尽,周围几个州郡都被樊登劫掠一空,将士们只能杀马果腹了,檀侍中请陛下决断,是不是要退兵?”
“不许退!”皇帝一把将战报丢在内侍脸上,胸膛急剧地起伏,他的眼里凶光迸射,“敢退半步,我杀檀氏全家!把檀道一给我抓过来,命他和竑儿一起进宫!檀济敢退,我斩了他。”
内侍胆战心惊地叩首请罪,“是,陛下息怒。”
一夕之间,宫里人人自危,朝臣们大约是从皇帝阴沉的脸色中窥到了他内心的躁动和不安,告病的告病,致仕的致仕,都躲在宅里不敢露头了。皇帝心情不好,妃嫔们一概不见,连前几日才如获至宝、并赐了满池芙蓉的华浓夫人,也没有再去瞧一眼。
阿松倚在栏杆边,手里转动着一朵快要开败的芙蓉,清风吹过,天渊池的绿叶翻卷着,像碧波般涌动。花是被她摘光了,秃枝残叶的,好不寂寥。宫婢们私下嚼舌头,说她才进宫,就失宠了,继而南豫州刺史叛乱——这个女人大概不吉利,阿松只当没听见。
各式的绫罗绸缎摞得小山似的,被随随便便堆在榻上,她嫌热,只穿着件袖口又宽,裤腿又短的青绢衣裳,露着手腕脚腕,像个男女莫辨的童子。
皇帝兴许真的把她忘了。阿松猜测着,仅有的那点忐忑也消失无踪。她觉得有点无趣。>>
宫婢们又在窃窃私语了,阿松就像当初在华浓别院那样,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躲在屏风后竖着耳朵听。
真巧。她们嘴里念叨的又是道一。
皇帝接了大皇子元竑进宫,命道一来陪侍,就住在东宫后的玄圃,那是禁苑的佛堂,历代皇帝清修参佛的地方。
她们觊觎曾经名动建康的檀郎,正互相怂恿着,要借故去玄圃走一趟,瞧瞧他做了和尚,是不是还那样俊。
“丑,”阿松自屏风后绕出来,对她们不屑一顾,“没了头发,能俊到哪里去?”
宫婢们被她唬了一跳,互相拉扯着袖子退下去了。她知道她们是偷偷去看和尚了,生了好一阵闷气。
须臾,听见一阵纷乱脚步声,阿松扭头一看,见宫婢们花容失色奔回了华林蒲,阿松幸灾乐祸,笑嘻嘻道:“和尚有那么丑吗?把你们吓成这样?”
“夫人,”有宫婢惊慌失措,“有穿铠甲的人闯进来了!”
阿松托腮望着天渊池,心不在焉,“不就是羽林监的人吗?”
“不一样!他们剑上都有血,看见宫婢就抢!”
阿松是见过柔然部族之间抢牛羊和奴隶的,她丢下手里的花枝,怔怔看向华林蒲外,那是一道道的宫墙,她自进宫,就没有踏出过半步。“羽林监的侍卫们都去哪了?”
没人知道。宫婢和内侍们乍见血光,都吓破了胆。刘昭容被几名宫婢紧紧跟着,冲进了华林蒲,嘴上叫“陛下”,在殿内狂翻一气,屏风后、床底下都搜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她扯住阿松,尖叫:“陛下呢?”
阿松摇头:“我不知道。“
刘昭容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喃喃道:“他们说陛下昨夜悄悄带着几名皇子去南山紫泉行宫了,羽林监的侍卫也被带走了。”她流着泪喊一声陛下,跌跌撞撞要往外去追,忽听宫墙外一阵惊呼,登时吓得不敢动了。
几名胆大的内侍轻手轻脚去关了宫门,一群人躲在殿里瑟瑟发抖,时而听见外头刀剑相撞,惨叫连连,又时而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经过,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一躲到了晚上,忽见半边天烧得红彤彤的,燥热的夜风连荷叶都吹得卷了边,阿松说:“着火了。”
众人都静静瞧着火势,殿里殿外鸦雀无声,刘昭容对皇帝绝望了,她说:“我要出宫,我要回家,我还有父亲兄弟在。”
阿松没有家,她是孑然一身来的建康,两手空空进的宫。她没有父亲,也没有兄弟。
宫婢们跟着刘昭容,探头探脑地往外挪。
阿松才不管她们,她在殿上翻箱倒柜,没找到利器,只好从案上胡乱抓了个镇纸塞进怀里,裤腿一系,甩掉了柔软的丝履,她又变成了从柔然逃出来时的丑样子。才走出殿,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叫,一名拎着刀的士兵饿虎扑食似的闯了进来,一见刘昭容打扮得华贵,欢呼一声,丢下满怀的珠翠,上前将人手腕一扯,“找到妖妃了。”
宫婢们慌得要上去抢人,和那士兵撕扯个不休,阿松趁机溜出门,沿着墙根撒腿就跑。她初来乍到,对宫道不熟,逃了几步,茫然四顾。
忽然被人从背后抱起,阿松吃了一惊,怕引来追兵,紧闭着嘴两腿乱踢,被人握着肩膀转过身来,“是我。”
是薛纨,他换了普通士兵的衣裳,身上沾血,火光下额头还有点微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