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按在胸前,那里挂着一条她们一周年纪念日时傅斯恬送她的项链,步步向上,直到书房门口。她在门口静默两秒,抬手敲门:“妈,是我。”
方若桦沉缓的应答声传出:“进来。”
时懿推门而入,看见方若桦穿着长裙坐在办公桌旁的沙发上,正把膝盖上的册子合上,放到了茶几上,抬起头看向她。
时懿注意到,她刚刚在翻看的是存放她从小到大照片的相册。她强作镇定地走到了方若桦身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不闪不躲,回应方若桦的视线。
方若桦脸色淡淡的,望着她的眼神很复杂,深深的,像是要重新认识这个由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一样。
时懿僵了脊背,喉咙发梗,试图翕动了唇,随即又缄默了,垂眸由着她审视。
好几秒后,方若桦才开口问:“吃饭了吗?”
时懿点头:“吃了。”
“你们辅导员给我打电话了,和我说了你在网上的作为,让我劝劝你。”方若桦倒了一小杯茶,推到时懿面前。
时懿看着她,手指搭在茶杯上,根本没心思喝,绷着心神等待她的下文。
方若桦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边倒边说:“那件事,我这两天也有听说,只是没想到你有参与。帮助同学没什么问题,把握好分寸、保护好自己就好,我不干涉你。”
时懿心情没有任何放松,干涩地说:“谢谢妈。”
方若桦手摩挲着杯盏,也不喝茶,也不应她。空气莫名地安静了下来,时懿错觉她们彼此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好像都染了情绪般,低沉沉的。
终于,方若桦低沉沉地再次开口:“但是,他和我说了另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谈谈。”
她抬眸,直直望进时懿的眼里,问:“他让我留意,你在学校里和一个女生交往过密,同学们都说,你们……是同性恋。”她越说声音越轻,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隐含期冀,盼望着时懿能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是不是真的?”
时懿终于失去了与她对视的勇气,仓皇地躲开了眼神,应不出一句“是”,更应不出一句“不是”。
像突然被扼住了喉咙,连气管的呼吸都变得困难,眼眶也变得酸涩了。
她宁愿方若桦用更强硬的态度骂她,指责她,也不愿意她用这样不愿相信、自欺欺人的期望神态面对她。
“对不起。”她艰难启唇。
方若桦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摸着茶盏的指尖用力得发白,眼里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是傅斯恬吗?”她问。
时懿承认:“是。”
方若桦五指包握住茶盏,杯沿顺着肌肤,深深地硌进了她的手心,茶水顺着她的手掌蜿蜒过她的手腕,湿答答的,像从她心里淌出的血。
从暑假里第一次在时懿卧室床头发现傅斯恬的照片开始,她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了,可直到这一刻,她发现,她还是太难过、太难过了。她知道为人父母应当明白,孩子从出生后就是独立的个体,父母不应该对他们有过多的寄望与要求。可是,她半辈子念着时懿、为着时懿,直到这一刻,还在为她考虑着,时懿明知道她是受着怎样的苦楚、抱着怎样的希望过来的,做出这样的选择,接受这样的爱情,到底有没有一丁点考虑过她的感受。
“你太让我失望了。”她的声音里有克制不住的哽咽。
一瞬间,时懿从开始就忍着的泪落了下去,心如刀割。这一声“失望”,太重了。全世界,明明她是最希望让方若桦快乐的人了。她明明努力了那么久的。可她还是让她失望了。
她咬着牙,哑着声,再次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妈,对不起……”
方若桦转开头不想看她,泪水簌簌地下落,她抬手飞快地擦拭。
时懿望着她,咬着唇,无声无息地跟着泪流满面。
好几秒后,方若桦很沉地吸气,像缓和过了一些情绪,回过头命令她:“和她分手。”
时懿一瞬间脊背绷得更直了,眼圈泛红,水光迷蒙的眼里满是愧疚,却还是坚定地摇头:“对不起,妈妈,我做不到。”
“对不起,我做不到”,又是这句话,时远眠也对她说过这句话,一边对她说这对不起,一边伤害着她、恶心着她,让她半生活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