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天渐热。宋家已经拆除了所有婚礼布置,恢复常态。上门求亲的队伍就站在宋家大门外,搬抬米面酒果等纳采礼的队伍和媒婆一路上专拣人多的大道走,十分引人注目,宋家门外已经围起看热闹的百姓。
迎出门的是孙氏。见这阵仗孙氏又惊又惑,忙客气请人入屋说话,岂料对方并不入内,有青衣少年踱步而出,朝着孙氏拱手拜礼,朗声道:“在下裴远,前来求娶宋家六娘。”
围观百姓中响起一片哗声,孙氏又惊呆了。
裴远之名在长安可以说毫不陌生,从最初的传奇少年到后来自甘堕落的无耻之徒,再到忍辱负重潜伏敌营的英雄……他这一世的经历跌宕起伏,可以说比上一世还要精彩。如今成了铁骑军中一员大将,又得圣人嘉奖,恶名已去,重归辉煌。
孙氏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会大张旗鼓前来求娶?宋岳文和宋梦驰都不在家,她只能硬着头皮招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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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规矩,待嫁女儿是不能见求亲者的,但宋星遥站在帘下才听没多久就受不了,冲到了花厅里。孙氏给吓了一跳,正要斥责她,便听她说:“阿娘,裴远是我朋友,我有几句话要同他说说。”
女儿是个太有主意的人,孙氏也拿她没办法,叨念了两句还是出了花厅,让他二人说去。
裴远坐在首座,笑吟吟望着她。
当日他确实不敌被抓,因为佛盏打算从他嘴里挖出她的身份,所以他侥幸没死,但挨了不少刑训痛苦,被林宴救出时只剩半条命,这段时间就都住在林宴那里养伤。
一个多月,他的伤仍未好齐全,夏衣下仍旧有面条包扎的痕迹,但他的精神却已经恢复。
“朋友……”他重复了一遍宋星遥的话,自嘲,“得你这一声‘朋友’相称,委实不易。”
宋星遥没好气地给自己倒杯茶,坐到他对面:“裴远,你伤势未愈就在家好好休养,跑来我家凑什么热闹,嫌我这儿不够乱么?”
“我前些天出门,听到些风言风语,心里不痛快。”裴远道。
前几天出门喝茶吃酒时他听到的关于她的闲言碎语,已是满腹恼怒,自己求都求不来的姑娘却被外人百般诋毁嘲讽,纵是同情也叫人恼火,他怎忍得下?回去后便找来媒人,索性直接上门求亲。
“所以,你这是替我长脸造势来了?我可谢谢你了啊。”宋星遥捏了捏眉心,能不能放她过两天安生日子。
“也是,也不是。我来,一是想叫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你宋星遥并非需要他们同情的可怜女子,二是……我诚心求娶。”裴远郑重开口,“六娘,我想过了,不管你是怎样的人,我都心仪于你。我也许不知你需要什么,但只要你开口,要名要利亦或其他,我都能去挣来,双手奉上。”
不论她是好是坏,就算满身缺点,他也爱了,就这般简单,没有道理可言。
既然他大难不死,就该去做他想做的事,不再畏手畏尾,如此而已。
宋星遥捏着眉心的手劲越来越重,将皮肉掐红。
“裴远……你待我之情,为我所做之事,我很感激,然而我对你实在没有男女之情,我很抱歉,但……”宋星遥拒绝的话有些说不下去,她看到裴远清亮的眼眸渐渐黯淡。
她应该恨他讨厌他才是,他上辈子一箭杀了她,但到如今她却心软了。其实如果没有上辈子的惨痛经历,也许裴远真是她最好的选择,他的能力与她的家世相当,没有什么高攀低就的勉强,他又是那般长情的男子,一辈子就爱一个人,从前是林晚,到如今变成了她。
“你不用说,也不用为难,我明白。”裴远笑笑,他一直都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我只是一直有个疑问,你似乎对我有些……奇怪的看法?不知可否告知缘由?”
其实也谈不上是看法还是其他,裴远只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自己在她身上感受到的情绪,那更类似于回忆,但他们之前并无过往。
这让她从何说起?宋星遥一边斟酌着,一边端起茶来无意识往唇边送,却见屋外有小丫头着急忙慌地跑来,也不理堂中尚有客人,冲着她就嚷:“娘……娘子,快,门口……又有人前来求亲。”
噗——
宋星遥那口茶没能咽下,尽数喷在地上。
裴远却毫无意外:“林宴来了。”
他们做过约定,同日求娶。
长安城又该因此而沸腾了,但对宋星遥来说,林宴的来临只意味着一件事。
他来收赌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