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遥的午饭吃得闷闷不乐,对面坐的林宴已经给她夹了半碗高的菜,她也没怎么碰过,手里牙白的筷子扒拉着米粒数着数儿往嘴里送。
两个人的午饭,菜有四道,样样拣着她爱吃的来,周围也没人要她守着规矩,好吃好喝的供着,狸乐馆的小日子可以说颇为自在了,但宋星遥没有胃口。上了一早的课,把她上压抑了,她那洋洋洒洒十多页纸的功课,没收到夸赞就罢了,还被林宴批得一文不值。
她不动筷,林宴也罢筷,盯着她叹口气,暗忖对面这个小可怜大概是被自己给教训得难过了,垂头丧气像只斗败的小母鸡。天知道他已经极尽温柔了,若是换成十五皇子亦或前世他其他学生,他都不需要长篇大论的讲解评点,一个眼神过去,那些人就已经战战兢兢开始反思自己到底说错什么,写错什么,做错什么,要是轮到他出言批评,那必定是犯了极其严重的错误。
都道严师出高徒,这话是没错,但也看徒弟是什么人,如果是对面坐的这个小祖宗,他可能……非但严不起来,还得小心翼翼拿捏分寸哄着。
为人师表,着实不易。
“遥遥,你初涉权斗,已经可以了。欲速则不达,慢慢来吧。”林宴温言安慰她。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学生如此温和过,这大概是唯一一次破例。
宋星遥却未领情:“不必安慰我,林宴,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你教过的最笨的学生?”
其实她不怨林宴,她看得出来林宴教授之时已经尽可能收敛脾气,重话都没说过一句,但没办法,他们夫妻七年,她可以轻而易举从他的表情里面读出讯息,他对自己交的功课是非常不满意的,所以评点的时候,他几乎逐个讲解,挑的还都是浅显易懂的道理。
宋星遥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过,桌上的茶都添了五、六回,一早上的黄金时间都搭在她这份功课里了。
她想,她的悟性可能真不行,后宅私务与权谋政治的差距,有如云泥。
“你不笨,你只是没有经验而已,这些东西,不可一蹴而就。”林宴开始反思自己早上是不是太过严厉,不小心说了什么话打击到她,以至于从重生相逢后就一直斗志昂扬的她开始自我怀疑。
“你上辈子总不愿与我说话,是不是因为其实我挺笨的,你和我说了我也听不懂,所以才不爱开口的?”宋星遥忽然问道。
这是她头一回直言上辈子的事,林宴瞧着她的认真脸头皮一紧,如果说早上上课是他考宋星遥,那这顿饭就是宋星遥在考他。
这问题答不好会送命。
“遥遥,我从来没有不愿与你说话,我只是……不知道如何与你说。”林宴斟酌字句坦言道,“你应该知道,你我成婚是县主一手促成,在此之前你我仅仅是陌生人而已。”
他只是不像她那样,从最初就心心念念一个人而已。所有的感情,不过是在成亲之后一日一夜,一点一滴的相处之间慢慢累积,从陌生的夫妻变成心仪的恋人,再到非卿不可的爱情,从相敬如宾的客套到炽热如火的感情……上辈子县主做的最对的一件就促成他们的婚事,可恰恰又因为是县主促成的关系,他们间的信任隔着一堵墙。他那样的身世,一步差池就粉身碎骨,又怎能对人明言?再后来,养母弑夫、林晚迷恋兄长、他打算复仇……这不堪入耳的阴私,又有哪一桩是可以坦然告诉她的?
一桩桩,一件件,渐渐堆叠成山,纵然要说,他又从何说起?所以一次又一次粉饰太平,等着最后的了结。
宋星遥点了点头,心中也懂这话中意思。他奉母命娶她,最初与她并无感情,也压根就不知道在嫁他之前那三年里,她曾经追逐过他的身影,他对所有爱慕他的女人都一视同仁,未曾高看谁半分。婚后,才是他认识她的。
也许是她对这段感情抱着太大的期许,却忘了最初不过是她一厢情愿,以超越他感情的标准来衡量他的行为,以至于陷入绝望。
他们的感情,并未同途。她情起之时,他尚不知她;她情浓之刻,他方情动;待他情深,她已经……抽身而离。
“不是我蠢就好。”宋星遥只是顺口一问,并无意深究上辈子的事,因为每回提起,她总难免想得太多,索性不想。
“你怎会蠢?你若蠢笨,这普天之下便没有伶俐的小娘子了。”见她动筷,林宴也重新拾筷,说着些上辈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话,笨拙地讨好。
宋星遥被他的话逗乐:“快打住,你还是适合闭上嘴往那边坐着镇场面,这马屁拍得太拙劣了,一听就不诚心。”
见她总算展颜,林宴浅浅勾唇:“我从未如此诚心夸人过,你勉强收下。我再学学,下次争取说得自然些。”
“吃饭!”她听不下去,垂头动筷。
饭有点香。
————
用罢午饭,宋星遥小憩片刻就又被林宴抓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