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去了快乐的能力,因此想要一并丢掉痛苦的能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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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她的死亡。
某日,那应该是一个春天,但他一时想不起具体年岁,只记得当时风很软和,户外的阳光也很好,而他换下了沉重的冬装,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倚靠在学校天台的栏杆上。
正值放学,图书馆前方两边的林荫道上,三三两两的男生或勾肩搭背、或嬉笑打闹,结伴朝校门走去,空气中传来欢快热闹的声音。
风透过领口,划过颈侧,不住地抚弄着额前碎发,赤司闭了闭眼,伸手将这遮挡视线的恼人头发统一往后顺去,不经意间,却发现不远处园艺社的苗圃中一丛橘黄色的郁金香正在微风的吹拂下摆枝弄叶,它是那样羞怯,含苞待放。
这藏在柔和、明媚春日当中的一点小惊喜似蕨类植物卷曲的细长触须,轻轻地拨弄着他的心扉,带起一丝丝痒意,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仅为“生的喜悦”而无所顾忌的微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心情了。
可能身体或者是精神的崩溃只需要在一个极其普通的时间,火光点燃那根由记忆拧成的、沾了硝粉的引线,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由里到外,整个人被炸得粉身碎骨。
母亲是在他七岁的时候去世的,当时应该也是一个春天,庭院中草坪上的植物柔韧而茂盛,偶然会开出几朵不知名的白花,似灯笼草一般的团状,很朴素,但也很顽强,总是努力地汲取养分,竭尽全力地生活下去。
他小时候性格很安静,个子也很矮,于是母亲决定让他学习一项体育活动,最后定下来的是篮球,因为篮球一个人也可以玩耍。
起初赤司并不喜欢打篮球,因为在阳光下奔跑会出汗、会疲惫,他不喜欢那种流汗的不适感觉,还有运动过后身上传来的异味,另外,篮球框很高,即便是他,用尽全力也无法保证一定会进球。
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但后来,这种想法慢慢改变了,大概是因为有母亲陪伴在身边的时光实在是太过美好,那种温暖平静、被人支持接纳的感觉令他不自觉向往,并在余生中都在不断追寻。
随着他日渐长大,父母婚姻中的矛盾愈加显露,又因夫妻二人聚少离多而越来越尖锐、无法调和,记忆中有一段日子两人总是在争吵,不是风度尽失的破口大骂、身体推搡,而是比那更加深刻的绝望。
当时他不明白,如果两个人并不相爱,为何要共同组建家庭、孕育后代?
那是远比数学方程式、世界史,还有五线谱上跳跃的黑色音符更为复杂的东西。
等到成年后,赤司才隐约懂得:或许“爱”实在是一件太过于奢侈的东西,许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真正获得,只能受困于一方囚笼中,借他人的体温,温暖自身。
最初母亲自杀身亡,他其实是有怨言的,虽然这一点被他掩饰得很好,但是在心灵深处,那一寸不见光的地方,却悄然生出了一颗毒疮,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他不明白:
那样深爱我的你,为什么要抛下我独自离去呢?
你,真的有切身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这样狭隘、阴郁的想法始终困扰着他,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
但是后来,他想通了,直到他亲眼见证第二次死亡,这一次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甚至连一点点怨恨的念头都不敢生出。
在面对极其惨烈的现实时,人会在下意识中产生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例如片段性失忆,或者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从而产生精神问题。
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他只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午后,阳光很好,脚踝高的草丛里会有白色的蝴蝶飞来飞去,而在草坪的尽头,会有一个矮矮的小篮框竖立在那。
母亲说下午三点会陪他一起练球,他很兴奋,于是两点半就提早做完了所有的家庭作业,还练好了琴。
但是抱着球在草坪上等了好久好久,直到穿凉鞋短袜的脚踝被小虫子咬出了许多红肿的鼓包,母亲也没有来。
赤司的记忆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戛然而止。
父亲没有让他去看母亲最后一眼,听说是因为死状太过惨烈,即便请了最好的入殓师为其整理遗容,也略显狰狞,很容易吓着小孩子。
他记不清母亲最后是不是同他说了什么,或许在某一个他转身离开的时刻,赤司诗织也曾踌躇着想要开口,但最后仍是伪装出一副平静温柔的无事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一次都不曾梦见过母亲。
大约是因为赤司诗织深恨着“赤司”这个姓氏,所以即便是亲生儿子,也不愿意原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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