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讲吧,讲讲吧。”
她努力地向前凑着,殷切看着我,声音不像是当年那么妩媚,可依旧带着魔力:“这一路怎么样?”
我靠在她身边,贴着开裂的墙壁,想了想这一切从何开始。
三十年前我是一名前途远大的僧侣,二十年前我是哈里发‘哈伦·西拉德’的书记官,十年前我踏上路途,走完了用尽后半生的路。
我终于回到这里了,可是从却无从讲起。
“我……我从巴格达出发,先去了耶路撒冷,那里没有船愿意载我海的另一边,所以我转道去了埃及。一路上的人都在打仗。我带着哈里发的信物,就没有人伤害我。
我觐见了苏丹,说自己是哈里发的信使。他是个慷慨的人,赠给了我财宝和仆人,可是却不愿意给我船。我说我要去海的另一边,他便觉得我是被魔鬼蛊惑了,将我驱逐出了他的领地。
我只好向着东边走,走了很多年……经过了很多诸侯和王公们的领地,遇到了一个盗匪团,失去了一些行李。有一个叫做辛巴达的年轻人跟着我们,后来他也走啦,但愿他活的还好。我跟着一个商队横穿了沙漠,他们想要到东方的中国,一路的瘟疫和沙尘杀死了三分之二的人。”
“都是很干涸的路啊。”
她轻声说。
“是啊,干涸又寂静。”
我点头,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可能是这个世界已经疯了吧?
要不然为什么会让一个野蛮人统治那么大的帝国呢?那些意大利的商人想要他手中的财宝,将香料进献给他。我害怕那个疯子在杀死他们时将我也一起杀掉。所以我改道去了新德里,坐了船,到加德满都。”
“天竺人真的有很多黄金么?”
“恩,像是苏丹的宝库。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宝物,驯养毒蛇和巨蟒……”
我说着说着,说不出来了,幸好还有烟草。我擦着火石点燃了烟杆,细细的抽着,火光明灭时照亮了她的脸,依稀能够看得见过去的摸样。
“我走了十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可那么多事情我都忘啦,想不起来了。”我低着头,有些难过:“最后我到了海上,遇到了暴风雨……在水里遇到了很多事情。”
“后来呢?”
“后来?”
我想了一下,点头:“我和魔鬼做了交易,换了一艘能够去那里的船,然后就一路顺风。
其实说是一路顺风,但这么多年确实满不容易的,你知道的,我还带着一个小孩儿。在一路上将他养大。我没有教他说话,这样他就不会张嘴,让人看到他的尖牙。”
“他长大了么?”她关切的问。
“我送走他的时候,已经六岁啦。”我挠着脸:“现在应该长大了吧?”
于是她就笑了,良久的沉默之后,她轻声问:
“这么多年来你过的怎么样呢?”
“……马马虎虎,一般般吧?”
我想了一下,有些沮丧:“其实就那样啦。什么都乱七八糟的。但谁不一样呢?大家都活的很辛苦。
哈里发和耶路撒冷的人为了神而杀来杀去,野蛮人为了疆域东奔西走,天竺人为了保护自己的黄金和珠宝而受了诅咒……就连魔鬼为了我的灵魂都在远东跳了海,你一只人鱼为了看一眼岸上的风景,被关在这个永远不下雨的破地方几十年。
世界都乱套了,可看起来还要再乱那么一阵,所以哪里都一样。”
“你在害怕么?阿卜杜拉。”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温柔。
“或许吧?”
我挠着自己稀疏的头发,迷惑起来:“开始的时候很害怕,但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是想要找一点事情做,让自己不要显得很孤独。”
她看着我,眸子里是某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那你孤独吗?”
“我不知道。”
我看着烟草的雾气弥散在灰尘里,缓缓摇头:
“这十年里,我走在荒野上,很少和人说话。晚上就喝着酒烤着火,等那个孩子睡着之后,就抬头看着星星。
有时候我能听到地下的死人在说话,有一段时间我还在羊皮书上记下了它们告诉我的咒语。可有时候连他们都没有声音了……世界寂静得像是死掉一样,地平线的尽头空无一物。所以我想要多和人聊聊天,但那些和我说过话的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