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漫长而又久远的梦。
她在梦里走完了“安青瓷”的一生。
天之骄子,生而知之;少年英才,红颜早逝。
安青瓷第一次踏足京都时时年不过六岁,穿着一身雍容华贵却不适合孩童的沉重衣饰,于朝堂上垂首,任由人间的帝皇为她戴上坠着金色流苏的华贵冠冕。
那冠冕太沉,以至于孩童细弱的颈项都难以撑起这熬人的分量,只能一直微垂着头颅,矜骄自持地敛着双目。
即便如此,为她更换衣装的侍女依旧谦卑地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不敢以居高临下的视野去看她。
安青瓷没有觉得这种尊卑是理所当然,却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去改变。她生来便有顺天的思想,总是坦然也随波逐流地接受世事变迁带来的一切规则。
她在徒水城中备受爱戴地长大,直到有一天,世外而来的剑如一颗激起千层浪的石子般击中了她心中无波无澜、死水般的湖。
然后,最终死在同样的一柄剑下。
想到这,望凝青揉了揉眉心,她不知道这份记忆究竟是过去还是尚未发生的未来,但她已经感觉不到“安青瓷”该有的情绪。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就仿佛已经努力走完了自己艰难而又坎坷的一生,仅剩没能挡下那一剑的遗憾。
“安青瓷”这个存在所剩下的唯一一点执念,就是挡下那一剑。
望凝青隐隐有种预感,如果她能完成安青瓷最后的执念,那困缚她多年的瓶颈也会应声而解。
但望凝青没有冲动,越是到了紧要关头,她反而越是冷静。她太明白心态发飘就容易功亏一篑的道理,所以没有为此而失去自己的平常心。
哪怕她知道,越过这座山的背后,就是她苦求了一生的大道。
望凝青在自己所在的山洞附近设下屏障,确保有生物接近,自己便能第一时间发觉。
基本的安全工作准备完善之后,望凝青打开了粟米珠,将剑尊给予的资源有条不紊地一一取出,开始调配适合自己的锻体药物。
寻常人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提拔肉体的力量基本是不可能的,想要让躯壳变得强大,只能经过长年累月的捶打,否则过犹不及,反而可能伤及根底。
但,望凝青不同,或者说,安青瓷不同。因为安青瓷这具躯体是天授的道体、天生的剑骨。
天生剑骨可不是名头上听起来好听而已,拥有这种体质的人之所以在修真界中备受尊崇,就是因为天生剑骨在锻体一事上不必遵循常理。
其他人锻体还要忧心拔苗助长的后患,但天生剑骨完全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比起人的骨肉,天生剑骨更像是铜铁,须得千锤百炼,方可成就无上宝剑。
让望凝青觉得有些意外的是,这些似乎都在剑尊的算计之中,他给予望凝青的资源都是当下最适合她、最循序渐进、最上等的灵材。
他甚至还贴心地将所有药物与灵材进行了分门别类,剑尊在药理学上的造诣显然比望凝青要深,许多药物配置比望凝青的原定计划还要好。
虽然无法猜测剑尊的目的,但渡劫期修士的灵觉也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害人之心,望凝青在进行适当的调整后,便开始了锻体。
这个过程,望凝青原本以为会很漫长。毕竟不管如何,她和安青瓷在心境、修为、经历之上都有太多的不同,这往往代表着躯壳和灵魂的磨合并不会太过顺利。
然而,当灵魂与躯壳真正开始融合时,预料中的痛楚与斥力并没有降临。望凝青的灵如同浸泡在温泉水中,就像胎儿回归了母体。
修者入定名为“坐忘”,而灵魂离体而去徜徉宇宙,此为“神游太虚”。以人之身感悟天道韵律,不知寒暑,不分朝夕。
等到望凝青再次睁开眼,她原本所处的山洞已经长满了草木,她身上溢散而出的灵力滋润了这一方死地,令枯木萌芽、春回大地。
望凝青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自己造成的异变,还是因为时间已经悄然流逝,沧海化作了桑田。
修士漫长的生命中,最先应该习惯的便是睁眼的这一瞬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孤独。
望凝青缓缓抬头,她所在的山洞因风吹雨蚀而塌陷了一角,恰好有阳光照落,浸润她的眼眸。
望凝青抬手摸上自己的腰间,握住了自己的剑——那是太虚道门给所有内门弟子配备的最基础的武器,但她却真真切切地握住了自己的“剑”。
她起身,任由阳光在她垂下的眼睫间跳跃;她迈步,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曾经背弃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