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放开我!”似乎被彻底激怒了一般,女孩完全丧失了理智,变成了全然不讲道理、无法沟通的模样,“放开我——!”
她愤怒地尖叫,但在那一瞬响起的声音却很古怪,不是女孩方才那明显出身良好、顿挫有致的贵族腔调,而是无数重叠在一起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悲怀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被忘川洗去记忆的“佛子”却没有意识到不妥的地方,只是出声询问道:“地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下意识的问话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很快,“佛子”便看到了。
最先闯入耳蜗的是一阵刺耳的嗡鸣,却透着令人齿冷的冰寒与尖利。然而等到最初的不适淡去,“佛子”才发现那竟是无数声音组合在一起的悲鸣。
他仰头,朝着冥府的天空望去,只见无数烟灰色魂灵在暗无天日的冥府上空徘徊、游荡,因为数量太过庞大,那些魂灵便像挤在一个池塘里的蝌蚪一样,密密麻麻,看得人心中阵阵发凉,顿生灼目之感。
他们在这本该是众生归处的冥府中漫无目的地漂游着,没有被指引前往正确的地方,只能被遗忘的空虚折磨得不断地尖叫、嘶吼、哭嚎。
那种激烈而又疯狂的痛苦是如此鲜明,声音宛如剜肉刮骨的利刃般直刺人心,“佛子”几乎是目不忍视地闭上了眼睛。
而被困在他怀里的女孩居然咧嘴一笑,眼瞳红得滴血:“你看到了,阴阳倒逆自冥府而起,再过一段时日,天道之下的生死轮回也会被彻底混乱起来。”
“佛子”睁开了眼睛,他从女孩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深邃的恶意,不由得低头,看着女孩满是黑纹的脸:“你做了什么?”
女孩嘻嘻一笑,却又突然神色一变,眼中流出血泪,凄厉地大喊道,“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把他们都送回去、送回去——太疼了!太疼了!”
她再次开始疯狂地挣扎了起来,拳打脚踢,又哭又叫,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意味不明的话语,“佛子”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幻境之外的悲怀却已经反应了过来,他双手合十,竟觉得眼前阵阵眩晕,嘴唇微微蠕动,险些说不出话来:“……阿弥陀佛。”
被“佛子”制住的女孩身上的黑雾越来越浓,不断溢散的黑雾最终凝聚成了无数尖矛,猛然刺向了“佛子”。
“佛子”没有躲,反而弯腰弓身,以自身的躯体为盾,死死地护住了怀中的孩子。
迸裂炸开的血肉与飞溅的血点刺得人眼睛生疼,“佛子”的血流淌着金色的光泽,落在女孩的身上竟腐蚀出了浅浅的灰雾。
她还想挣扎,“佛子”却已拧眉钳住了女孩的脖颈,他看着女孩血红一片的眼睛,严肃道:“你是什么东西?”
“不要问了。”幻境之外,明知局中人听不到,但悲怀还是下意识地出声,“不要问了……”
女孩目眦欲裂,喉中发出了“嗬嗬”之声,下一刻,她便在“佛子”手中化为了一滩血肉。
鬼王所化自然也是丑陋泥泞之物,烂泥一样的血肉落地后便哗啦一下化作了无数黑色的蛇影,飞快地朝着四方分头游走。
“佛子”自然不能看着这唯一的线索逃离,他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眼瞳似有金光潋滟,他于无数蛇影中辨别出真身的一部分,循着蛇影追去。
他们走过了忘川,踏过了奈何桥,奈何桥上没有孟婆,也没有可以忘情的汤。
因为孟婆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种生死的法则,孟婆汤也不是真的汤,而是被渡化至彼岸的魂灵为尘世落下的眼泪。
“佛子”追着鬼王的身影闯进了北阴酆都,周遭的一切都在他眼中扭曲、模糊,那般光怪陆离,那般不同寻常。
“……你这秃驴,莫不是不想活了?”进了幽都,蛇影再次汇聚成了女孩的模样,也再次被“佛子”钳在了臂膀之间。
“你看看你,现在可还有个人样?”女孩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刻薄,透着出身良好的上位之人特有的矜骄与傲慢,她那血色的眼眸也重新变回了黑檀色。
“阿弥陀佛。”“佛子”念了一句佛号,他眼下实在狼狈,眼耳口鼻皆淌出了血,眼中所见之物也变得诡谲怪异了起来。
修士不入轮回,但也必须遵守生死之理,活人闯入幽都,不死也要留下半条命来。
“如何拯救丰城的百姓?”哪怕神智已经混沌,但“佛子”的心中仍旧执着着一件事情,他质问着鬼王,反反复复。
女孩似乎再次恢复了冷静,她抬眸,看了“佛子”一眼:“为了拯救苍生,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此话一出,“佛子”神智一定,他咬住了舌尖,眼神重归清明:“我该如何做?”
“杀人。”女孩语气冷淡,那两个字在舌尖一滚,吐出却仿佛犯了什么禁忌,悲怀和“佛子”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的脸上裂出了一道足以将她撕裂成两半的血痕。
那道血痕出现得非常突兀,却又很快隐去,但血痕隐去之后,女孩的脸上却留下了一道明显的、黑色的痕迹。
悲怀无意识捻弄佛珠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瞬,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便意识到女孩身上的黑纹到底是什么东西。
“杀了我。”女孩继续说道,她没说一句,身上便出现一道足以致死的伤口,或是脑袋裂出碗口大的伤,或是心脏肝肺被洞穿,那些伤痕一闪而逝,却又很快消散,但最终,它们都化作了黑色的纹路,铭刻在女孩的四肢百骸之上,“杀了我,取我的四肢去填忘川。但这么做,你或许永远都无法前往极乐净土。”
女孩说完这句话,话语却突然一顿,悲怀看见她淡漠的头颅不自然地偏移了一瞬,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扭断了颈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