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夏天,白天漫长,连带着时间都仿佛在这种无热的白昼中被拉得很慢。
八爷往来于买卖城和阿穆哈拜商之间,按部就班地处理着政务,规划土地开荒、组织城市建设、开办学校、选拔官员、为百姓和商人断案、操练军队等等。他大部分的时间在为清朝的疆土治安努力,但偶尔也不得不被妹妹抓壮丁,给沙俄那些质量堪忧的小官擦屁股——这些没有儒家道德束缚的斯拉夫人和哥萨克人为官远远不如国内的伪君子们,贪污受贿完全是明面上的。
边疆是一个淳朴和野蛮并存的地方。即便是公主从乌梁海带出来的牧民,都可以一边热情好客,一边抢劫隔壁草场的牛羊,或者对着买来的女奴拳打脚踢。而另一方面,狡猾的内地商人仗着边民没文化恶意哄抬价格的事件时有发生。
想要将更加文质彬彬的规则带给这片苦寒的土地并不容易,但八爷确实能够感受到他们缓慢的进步。
至少,如今所有人都能区分顿顿饱和一顿饱的区别了。相比起一个大型商贸城市能带来的富庶安定,因为抢劫或者欺骗被八爷拉进黑名单实在是短视且不划算的买卖。
时间就这样来到了康熙五十一年的冬天,他们终于接到了姗姗来迟的京城使者,并沐浴到了遥远的“圣恩”。
“加封和硕安靖公主为固伦安靖公主,并赐嫁妆五十车,黄金五百两,白银五万两。买卖城税收仍由公主抽成,不再另赐府邸土地。”
好吧,大清和大明一样缺金子,老皇帝抠抠索索拿出来的五百两黄金放欧洲可能就值法国皇后一件奢侈的首饰。倒是在白银上面朝廷给得很宽裕,根据闻风而来的俄国财政官员的记录:
“五万两只是政府给出的数值,新皇后的诸多兄弟姐妹和贵族亲戚给她的贺礼和添妆至少高达二十万两白银。此外,陪嫁中数目庞大的餐具、文具甚至马具都几乎是银的。”
此时银价还没有贬值,这些银器和现银能折算成百万卢布,差不多是战争狂人彼得一世半年的军费。
相比欧洲历史上带着国家陪嫁的独生女公主们,昆昆实在称不上天价嫁妆。但是那些天价嫁妆的公主们也多是嫁的英、法、西班牙、意大利这种传统富户,穷苦的俄国只能找自家的贵族或者德意志的小村长——用彼得的话说,“基辅罗斯就没见过这么阔的新娘。”
昆昆正在摇小儿子的摇篮,闻言抬头抿嘴一笑。“陛下最好重新思考一下你在这场婚礼中的受益。”
搭在摇篮边缘的羊绒毯给她瑰丽的面庞镀上无尽的柔和,但刚刚手刃完皇太子的彼得微妙地感受到了被威胁:“哦,亲爱的,你本身就是最大的财富,胜过黄金万千。”
俄国有父子或者祖孙同名的传统,但为了照顾昆昆的习惯,沙皇并没有给新生的小儿子取名叫“彼得”或者“阿列克谢”(沙皇的老爹和倒霉大儿子都叫阿列克谢),而是选择了一个挺平民化的名字:列夫。当然,沙皇并不知道将来会有一个同名的大文豪出现,他只是觉得“列夫”的寓意不错。leon,狮子。
为了避免重蹈叉烧大儿子的覆辙,彼得在洗礼之后就有意隐藏小儿子的行踪。尤其是国内的大贵族,被瞒得死死的。有消息说列夫小王子被秘密送到了莫斯科郊区的庄园,有消息说他被送到了缅希科夫家里抚养,有消息说沙皇的舅家纳雷什金才是秘密保守者,也有说孩子出现在贝加尔湖沿岸的。
为了故布疑阵,沙皇雇佣了好几支清朝商队和蒙古商队前往俄国境内,将繁华些的大城市走了个遍。都知道新皇后有东方背景,而被这些东方商队造访过的城市和贵族领地一下子都成了小王子可能的藏身之所。
而事实上,谣言中心的小列夫一直呆在阿穆哈拜商。一直到他满六个月被神医舅舅接种了牛痘疫苗,他都没有离开过阿穆哈拜商的官邸。
这座石头砌成的带有四个塔楼的三层建筑,就是当初小家伙的母亲身披风雪向沙皇求援时造访的地方。而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熟悉的家。
小家伙喜欢在铺了新地毯的地面上四处爬动,将口水糊在雕花的桌脚上。因为他旺盛的精力和婴儿的癖好,昆昆不得不命人每天对房间里的家具腿儿进行消毒清洗,并隔上两周就换洗地毯。
“我们普通人家可经不起每周就换一块新地毯。”某皇后说道,“这小子太费钱了。”
某皇后的哥哥:“如果沙皇养不起他的儿子,我们的皇阿玛会很乐意……”
“拉倒吧,他能分给外孙几个钱?”某皇后尖锐地说,“我们这种人家就是看着面上光鲜,其实日子都捉襟见肘的。娘家靠精打细算克扣庶出,夫家倒是没有庶出了,但完全不会经营,全靠抢劫。”
“行了行了。”眼看着妹妹的焦虑又要发作,八爷连忙安抚她,给她倒了一杯茶水。“你快缓缓,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急脾气。”
昆昆喝了半杯茶,然后揉了揉太阳穴。“自打八月事变后,我总觉得背后有什么猛兽在追我。”
八爷被一句话干沉默了,他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把小外甥从他心爱的桌子腿边拽起来,塞妹妹怀里。
“你现在有孩子,有爱你怜你的丈夫,不要把自己绷这么紧。”
昆昆笑了笑,不置可否。但她到底熟练地抱起小儿子,慢慢地摇着。小列夫不一会儿就被摇困了,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