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殿的小梦唔了一声,处理多日的事务,他稚嫩年轻的眉目也有了一丝天子的凛冽寒光,“你再忍忍,等我重新炼化它们,再召一批新的。”
般弱忍气吞声,“那要多久?”
小梦不确定想了想,“一三十万年?”
“……”
见她吃瘪,小梦扑哧一声笑出来,搂着她柔声道,“它们只是我的一部分,只要我不允,它们不敢对你如何,只是我对你思慕太盛,牵连到了整座地府,是我的不好,你别怪它们。”
“那你跟它们约法三章!”
般弱恶狠狠道,“再给老娘塞金丝木棺材跟送纸币花圈,我让它们魂飞魄散!!!”
小梦自是允她,牵她双掌,“不如这样,我略作惩戒,让它们好些日见不着你,抓心挠肺,饱受相思之苦,如何?”
般弱心道,这算什么惩戒?
不过能看到它们泪淹冥司——
般弱当然是举双手双脚同意。
小梦灵眸微亮,又压着愉悦的双唇,“那……咱们就甩掉它们,去人间过年,好不好?”
般弱以为他是在地府待得闷了,想去外头走走,却没想到,他们从桃都山出来,径直落到了一处宅子里。
青砖壁,黑布瓦,古旧又齐整的檐头覆着一层厚雪,中宫凿出一方天井,冒着清甜的泉眼儿。
院落宽敞清朗,揽着四方的天,除了柿子树,疏疏种了几株纤瘦美人蕉跟一丛佛肚竹,花棚里的芦花鸡冠昂首挺胸,抖擞着小红袄,那滋润的小模样,想来被照顾得极好。
而楼上楼下,是游龙姿态的雕花长窗,有的开了一扇,露出屋内的色彩斑斓的风筝。
小梦心满意足道,“早在我死前,我就盼着有这么一方小院,不用很大,也没有仆人,就我同你,小富小贵,清平渡日。偶尔过节,咱们请爹娘来,炒个菜儿,喝一盅小辣酒,那就很好了。”
这是他第一次轻快提及过去,般弱试探问,“当初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没带你走吗?”
冥司的前尘是被封存的,只有少数人得知,般弱只信当事人说的。
“班班,你同我来。”
冥司小梦在一处墙边蹲下,示意般弱踩着他的肩膀上去。
墙头的另一边,是一家四世同堂。
人们正欢声笑语,筹备新年。
老的唐装银发,精神矍铄,少的青春靓丽,风华正茂。
小孩在堂前做着游戏。
般弱要是听得不错,这家是姓张的。
小梦缓声叙述,“那一日,爹娘心存死志,宁愿葬身幽冥妖腹,也要为我夺一线生机,可他们怎知,与虎谋皮,反受其害。满城的人都死了,就我一个,苟延残喘。时机太紧了,我等不到你,便使出了我天师道的生死同葬,请了守宫神与鬼帝,以天子律镇压了幽冥。”
“如今万年载,它也灰飞烟灭,再也不得作恶。”
说起这一场灭顶之灾,冥司小梦平静极了。
他有一个枯井般的黑色梦境,沉得多了,也不觉痛楚了,只余下偶尔的余痛震颤,再掩饰一番,谁也不会知道它的波澜动荡。
他不想让班班觉得,他是受不得痛受不得等待的男儿,不然世间儿郎俊秀万千,她凭什么要爱他这一人?
“好在,我得了天子权柄,我又复生了满城的百姓,而爹娘,我抹去了他们的记忆,从满城中挑出与张氏有亲的孤儿,让他们续了亲缘。此一世他们寿终正寝,儿孙绕膝,再也不会为我这个病秧子而伤心落泪献祭自身了。”
“先前你见着的,就是爹娘的后代,曾承平,也曾失落,如今万世香火。”
“我当时被断了七情六欲,只择了一处不高不低的方法,我自作主张,不知这对他们是否公平,但我,不想再成为爹娘的拖累……”
般弱忽然咄咄逼人问道,“那代价是什么?复生乃是逆天而行,你复生的还不止一人,你要承受什么代价?”
冥司小梦一滞,没想到她并不在意满城生死,关心的竟是他自己。
他舍一人救满城,世人皆赞他恩义无双,又羡他得登帝位。
偏她皱着眉,说得很不痛快,“是不是你跟天道达成了什么交易?譬如他们多活一日,你便要在忘川河底受一日的侵蚀,你替他们受了这一世的轮回是不是?你是个傻子吗?是你爹娘自作主张,引来妖魔做孽,屁事都不关你,你赎罪什么啊?”
她气得狠了,阴阳怪气讥他,“白小梦,看不出来哇,你还有当小圣父的潜质啊,日后我若死了,你也给我献一次呗,反正你那么廉价,都不珍惜自己!”
小梦被骂得狗血淋头,内心的委屈是翻江倒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