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真人随颜娘呼唤而转头,接连多日,丘真人为思清想明数月来,频繁出现的怪症异状、奇案诡事,终日与圣人同于一处,回顾武后仍在世时,所言所行。
但同远在千里之外的源阳、源协、敬诚、源乾煜等人不同,他二人并未全然将异骨、僵血、鳞症三样怪症,全数计为武后之过错,总是于即将敲定之时,以缺少佐证,而另作一番他想。
这一日晨起亦如是,前一日即将宵禁前,雍王匆忙自层层加固、彼时连夜建起六道防卫用关卡围住的太极宫外,赶入宫里,为的只是向圣人进言一番,长安城中大势似皆偏于鱼怪一侧,若再不增兵,增加城中剿灭强度,未来近前终有一日,城中恐鱼怪数量将超过城中仍苟活仅存之人数。
圣人只一句,便将雍王哽住,且此一句几乎与雍王同李多祚所言一致,“当下剿杀一头鱼怪,将花去几名兵士?”
兵士杀敌,靠的是敌我双方不和,唯有以武力争出高下,才得一方从于另一方,动以武力,刀剑无眼,则不必为对方性命考虑太多。
起初见鱼怪,众兵士、武侯自是以这番心境,对鱼怪痛下杀手,然久
而久之,众兵士皆知鱼怪由人所化,每每要动以刀剑,狠出死招时,难免联想至对方或曾为一名长安城中安分守己之寻常百姓,精神便多有松缓,由此已无人之神智之鱼怪则得了可趁之机,将围剿自身之兵士尽数抓挠、啃咬,从而致使城中鱼怪数量只增不减。
据李多祚粗略估算过一番,起初若一名兵士可手刃一头鱼怪,至眼下,四名兵士对一头鱼怪,虽最终得以杀之,但兵士之中常有一半将遭同化,亦可言,处置一头鱼怪,则将增两头,一来一去,长安城中少去两名兵士,而鱼怪数量却未变。
因此当务之急其实并非清除剿杀鱼怪,而是控制鱼怪新增之数。
论及如何控制,哪怕有通天之能之丘真人,也只想出如延长城中宵禁,设同家户中为备齐日常所需出外人数限制,及引于外州道府县有亲属之长安住民,在兵士护卫下,尽往城外去,可鱼怪肆虐至当下,又有几人肯冒性命之险,于街面暴露多时。
更遑论即便有人愿往城外去,于途中便遭了鱼怪之灾,或同化,或死于非命——此亦可谓“树挪未尽死,人挪未必活”。
坐拥百万之众住民,里外华丽不止之堂堂长安,成了座半死之城,又怎是增加些许兵士,屠尽鱼怪,便可得解的。
人心之惧,甚于鱼怪,而一解人心所生之惧,才是丘真人与当今圣人所深思不止的。
然解人心之
惧,终要自除鱼怪起,除鱼怪又须除兵士心魔,如此周而复始,成了死局。
二人直相谈一夜,至早晨,无了已然暂行废除几日的早朝,圣人亦将继续打坐冥想,思索长安之将来,而丘真人便趁此间隙,返回大狱见见颜娘。
“大狱如旧,汝等众人亦如旧,若以寻常见,此状甚为退屈,而以当下鱼怪、鳞症不止于四处,倒还是此状最为抚慰人心。”
丘真人思及一整晚与圣人无休止亦无结果之相谈,见到眼前此一番喧闹场面,倒真觉一番抚慰,心思若圣人可见,或有别样念头生出。
却又转念一想,自己见此情形,已然数日有余,未尽有何样念头生出,不知是自己并无肉身所致,还是此事本就如此无解。
颜娘闻祖父所言“抚慰人心”,更为欣喜,跃跃欲试正要加入众囚徒的相谈中,而此时大狱门前发出的吱吱嘎嘎开门声。
大狱大门同加固过,开启时的动静时常伴随众人的欢呼——只因近日来,每逢门响,则食水尽至,如何得不使人喜。
“怎今日放饭这般之早?”虽每日所派食水,较寻常人家果腹所用还要差些,但总好过无,故而有人终日只待此一刻,因此对其时辰再清楚不过。
其他人一番附和,皆对门前动静甚是好奇,方才还在吱吱喳喳言语不止,这时都屏息凝神,待其它声响传来。
一时间长安县狱安静似无人之境,起初是一
番脚步声,“一人……两人……三人……”一名囚徒数着脚步,拼命凑向格栅,盯紧来人之处。
丘真人则便利得多,一阵微光过后,身形便悬浮于大狱主道上,很快便返。
颜娘还未开声问及,“来者三人,梁若江、刘利兆、刘利恩……”
颜娘又未及再开声,“及一架推车,推车之上放有一具鱼怪尸首,此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