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刮过北风,从树缝之间传出野兽过境般的哀嚎声。
篝火的火焰飘动,有几许火星子溅到了伊稚斜单于的袍角,被他随手掐灭,终于从卫无忧先前所说的离奇事件中回神过来。
郭解似是按捺不住,正欲开口分辩几句,被伊稚斜挥手喝退。
伊稚斜眯眼,唇角带着笑意道:“云中王要他作何?”
卫无忧淡然:“听闻郭解预备在我云中城内投放带有疫病的老鼠?单于可知,倘若大疫真的横行边境,被拖累的将不只是汉人,匈奴随水草而居,牛羊、草料被污染后,你猜猜,这族人是否还能无恙。”
伊稚斜神色莫测,再开口时,语气里满是揣测与怀疑:“听闻你们汉人皇帝与他不睦,似是忌惮他在游侠中的号召和地位。”
卫无忧:“不睦之事确实不假。究其根源,乃是此人为了权势,将追随他多年的门客游侠尽数当作弃子,对待同族兄弟尚且如此,单于莫非还指望他为你们匈奴人诚心做事?至于吾那位狠心的皇兄是否忌惮他,吾便没兴致探究了。”
郭解眼神恶毒,想要出言反驳,又被卫无忧打断:“此事我说或是他说,都只是一面之词。单于若想有个判断,还是自己派人调查为好。”
伊稚斜单于果真动摇了。他愿意用归降的汉人,是因为想从他们手中获取更多情报;从心底来说,伊稚
斜始终认为背叛者终究是背叛者,不可信任,不可托付。
郭解也察觉到场中气氛的转变,跪地道:“单于,莫要中了这小儿的离间计。”
伊稚斜看他一眼,抬手随意摆了摆:“起吧,本王心中有数。”
郭解最后挣扎:“大单于,兵贵神速,我们打的就是时间差,趁着卫青、霍去病——”
“够了。”伊稚斜凉凉看一眼郭解,“此事还用不着你来提醒。本王倒是想问问,你这病鼠是从何而来?”
郭解跪地垂眸,掩住眸光中一闪即逝的狠戾。
与他而言,不论是从前做盗寇贼首,还是伪装成长安人人敬仰的游侠,亦或是今日囚于阶下,对匈奴宵小曲意逢迎,都只不过是手段罢了。
手段,是他郭解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一路自保,唯一能够值得信赖的途径。
只要能使他东山再起,他人他国,与己何干?
一念至此,郭解神色淡然道:“大单于,骠骑将军于今夏杀至我瀚海部族,死伤无数,生出疫病,这小鼠便是那时候捕捉的,也好让大汉尝一尝我匈奴族人的痛楚。”
郭解故意提及霍去病封狼居胥、饮马瀚海之事,就是要刺激伊稚斜单于的情绪。
人在暴躁、愤怒和满怀仇恨时,是最容易被煽动的。
伊稚斜是典型的匈奴人长相,高颧骨细长眼之下,神色果真变得阴狠几分,连同周边护卫的单于部族人也都暗暗将手挪向配刃。
卫无忧
若无其事烤着火,只觉得鼻子冻得不通气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之后,边揉边皱起来,很快鼻尖便红成一团,坐在雪中俨然一只可爱的团子。
他约莫也察觉到自己缺了些威仪,轻咳一声坐直了身板,扬起下巴意味深长笑了:“我竟不知,匈奴大单于的族人,何时轮到一个汉人怜惜了。”
伊稚斜是篡权者,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觊觎他的位子。
郭解很快被“请”离了这片燃起篝火的温暖区域,随匈奴人一道守在了外围。
伊稚斜等人走远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费尽心思想要离间我二人,怕也不是最终目的,而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卫无忧挑眉,迎上伊稚斜的目光,定定对视。
须臾,有匈奴人从外围奔来,口中叽里咕噜用匈人语言汇报着什么,卫无忧伸长了耳朵,也只听清楚了“撑犁孤涂”四个字。
“撑犁”谓之天,“孤涂”谓之子,不过是匈人对王的敬仰尊称罢了。
卫无忧没有听出有用的消息,伊稚斜却大笑一声,主动告知与他:“手下一队精骑在云中西北打草谷,竟碰上了城中奔袭而出的一小只骑兵队伍,听闻带头的还是个稚儿,云中王,可要见见?”
卫无忧对上伊稚斜得逞的笑,眉心微蹙,泠然道:“人在何处?单于不将人带上来,吾可不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