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坡之后,才知这晒谷场是一大片四方的凹地。
刘彻没让四喜驱车跟入晒谷场中,而是下了车,亲自带着两个小家伙踱步过去。不过这么几步路,便更觉得额间出汗,心头生出热意来。
晒谷场内各分地盘。
农户们正用一种五股杈将板车上的麦秆推开,均匀地摊在地上暴晒。有些人前几日晾晒的麦子已经干了,翻个面儿,正牵了骡子,让它拖着辘轴在上面进行碾压。
刘彻负手而立,认真观望半晌,已经觉出民生之艰,他问道:“今岁小麦的产量如何?”
卫无忧狡黠地眨眨眼,说一半留一半:“今年春天,我虽然给军户和部分百姓兑下去的是新研制的良种,但是碰上收麦前连日大雨,怕是会有所减损。具体如何,还是等他们忙活完这阵子,便有数了。”
小家伙这是怕刘彻觊觎并州地区那点赋税,再给加重了。
也不怪他多心,西汉初年起,高祖刘邦便曾下诏,要各地诸侯国每年向朝中缴纳的赋税,由中央直接决定;在这之上,诸侯国每年还得按照当地人口给朝廷缴纳一定的“献费”,称为“
十月朝献”。
那时候,诸侯王收缴了这两笔银子上贡之后,还会跟百姓们再收“私奉养”。
所谓私奉养,便是将属地内的山川河泽所产、市井税收等都纳入诸侯王私囊内,甚至冶铁、煮盐、铸币都不例外,称为牟取暴利的手段。
而这些,便是七国之乱生成的一部分原因所在。也直接促成了景帝之后取消诸侯王各种特权,予以打压。
卫无忧重新将视线落在刘彻身上。
这位可比他的父亲还要狠一些,前后几年时间里,推恩令,盐铁收割,铸币权回收,一桩接着一桩做下来,真可谓是杀伐果决,连带着军饷都赚回来了。
他可不敢保证,这样一位帝王在听到亩产果真翻倍后,会不对赋税动心思。
猪猪陛下得了这份模棱两可的糊弄答案,眼中含笑,瞥了小萝卜丁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这孩子如同惊弓之鸟,跟他先前行事……也不无关系。
刘彻收回心思,瞧着距离他们最近的两个年轻小子正用碌碡将晒干的谷物反复滚压辗打,不一会儿,小麦颗粒与秸秆、粮糠便分开了。
另一人也没闲着,抽空用木杈将麦秸秆挑出来,换了木掀,正打算“扬场”。
卫无忧见状,连忙拉着刘小据后退几步,提醒道:“这会儿起风了,我们站在下风口,他那木掀一扬起来,小麦颗粒会落下去,但是糠皮就会随风吹过来啦,还是离远些好。”
刘小据连连点
头:“吾听忧儿的,总是没错。”
卫无忧欣慰的摸了摸小殿下的脑袋,这样的孩子实在可爱,叫他带几个都不嫌累。
相比之下,刘彻就像那个最难带的“熊孩子”。
小萝卜丁说的话他分明也听到了,偏不按照说的办,还拉着四喜往前走了几步,口中嘀咕着:“不就是些糠皮,朕听闻民间许多百姓还在吃着小麦麸皮制成的麦饭,有何可退!”
话说到此处,帝王气势倒是拎了个十足。
只可惜,身后的农户们奋力一扬木掀,粮糠便如金色飞雪一般刮到了刘彻脑袋顶上,而后密密麻麻,呼呼啦啦,沾满了皇帝陛下华贵的衣袍。
四喜连忙上前给陛下拂去身上“金雪”,可他这速度赶不上扬场的速度,很快,主仆二人都被迷了眼。
猪猪陛下狼狈至极,抱头道:“怎么会——”
他是迎风张口,瞬间就吃了一嘴的糠。皇帝陛下是生平第一次吃糠,其间还带着新鲜的沙土,直拉嗓子,顿时弯下腰咳起来。
四喜急得不行,连忙帮着顺气儿:“陛下,陛下!您还是别站在这地方了吧……”
刘彻沉默且赤红着双目,示意四喜扶着自己站好。
他是帝王,方才说了那样的话,输人不输阵,还不能走!
卫无忧和刘小据遥遥立在上风口,双手拢起问候——
“父皇,您还好吗?”
“陛下,可还要继续体验体验?我可以叫他们扬的更快一些!”
刘彻闻言,顿
时把什么“帝王的坚持”抛之脑后,借着四喜的搀扶,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一片金色飞雪。
卫无忧和刘据站在另一侧偷偷笑。
刘小据等人走近了,还摇头叹息:“父皇,不听无忧言,吃亏在眼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