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毛细雨淅淅飒飒,不多时便成了豆大的雨点。
斜风骤起,吹得府门前的灯笼打着旋儿晃动。
霍光将伞撑开,罩在刘彻头顶,不动声色询问着:“陛下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刘彻与霍光相携,向府内走去,身侧只跟着四喜一人。
他背着手漫步:“先前,朕只当这孩子天赋异禀,于做事一道上颇有智计,也曾不止一次想过,这就是上苍降下的祥瑞,赐下无忧与据儿,要叫我大汉延绵万世昌荣。”
“不过,前几日,朕忽然觉察到,除开无忧这些天赋之外,还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皇帝陛下顺着伞沿望出去,雨水顺着弧形间续滴落,与府中的幽绿相映,自带一份水墨诗意来。
刘彻侧目,瞧见霍光整个人都立在伞外,挑眉笑着:“别淋着了,有些话,与朕同在一伞之下,才好听出不一样的意思。”
霍光垂着眼睑,知道陛下这是在暗示他必须站在君王一侧。
年轻的郎中令没有应声,选择将手中的打伞稍稍改了倾斜度,让自己也入了伞下。
雨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又密又沉;
伞外,天地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弄得白茫茫一片,只剩下脚下自主汇聚而成的小溪,以及不断泛起的涟漪。
刘彻如常从这小水塘上淌过:“仲卿和去病先后暴露时,朕与你们都忙着去遮掩,去想着怎么将此事表面上
圆过去。可是,回过头来朕又觉得奇怪,这孩子接受的太快了,他不哭不闹,连大声质问都没有,就这么坦然接受了?”
霍光握着伞柄的手指指节分明,听到此处,禁不住攥紧了伞柄,发出轻微“嘎吱嘎吱”声。
他轻声接话问:“忧儿确实十分乖巧,旁人家的孩子还在嬉笑玩闹的年纪,他却整日在庄子上琢磨着什么是对大汉更好的。陛下是觉得这样不好吗?”
霍光的语气向来都是那种不偏不倚的冷静,叫人听着,便天然倾向于他是客观的。可今日不知怎么的,愣是叫刘彻感觉出一丝丝不满来。
皇帝陛下好像也察觉到自己这话不妙,有些尴尬地咳了声。
他解释道:“朕并非故意滋事的意思。”
“朕不过就是试探了几次,从而观察出一些蛛丝马迹,这孩子怕是早就察觉到真相,陪着咱们在这里演戏呢。”
霍光道:“即便退一万步,无忧确实已经得知了真相,陛下就一定要戳穿吗?您可曾想过,此事如今还能暂且维持着表面和乐。若是真戳破了,可就一切都化为梦幻泡影了,连带着宫中的大殿下也会受到影响。”
刘彻脚步变缓:“朕……”
他定定望着雨雾,没有直接言明那点独自遮掩地极好的心思。
他是帝王,还是个在乎浮名虚誉的帝王。
就像是曾经随手插下的柳树枝,弃之野外未曾搭理过,可是有朝一日发现这柳枝竟长成
了世间罕见的树仙,即便因为一些原因,他不能收回据为己有,却也想听听树仙对他的赞誉与感激。
最好,能私下里悄悄叫他一声“父皇”。
自视甚高的皇帝陛下想得很美。
那些对卫无忧偶尔生出的愧疚之心,都如雨后彩虹一般,罕见又极易消逝。
霍光默默配合着刘彻的步伐快慢,行至廊下,收了伞,背过身轻轻晃动两下。
他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陛下的意图他隐隐已经察觉出来了。他本来就是在没有爱的生长环境中长大的,低声下气,看人颜色。并不希望无忧也因此走上类同的道路。
若是戳破了,哪怕只是私下悄悄与陛下一人,也同样意味着,这孩子就真的没有退路可寻了。
霍光想到此处,躬身揖手:“陛下,臣听兄长提起,说无忧的名字当初还是您与皇后一同定下的,说是要祝他一世无忧。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当初那一腔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