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来我真的有些……讨厌你,甚至是恨你了,所以才会控制不住地那样对你。”
葛春妮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吃惊地看着母亲。
“因为你越长和你大姨越像,性情举止完全和她一模一样。我看到你就会想起她。是她逼走了我的母亲,剥夺了我读书的权利,霸占了你外公留下来的所有珠宝,强行把我和恋人分开,让我嫁给一个陌生的二婚男人,所以我恨她,讨厌越长越像她的你……”清亮的眼泪顺着林竹玉的脸庞滴落在枕头上。
这些话,春妮之前和母亲争吵时也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一些,如今完完整整的讲出来,像把锋利的刀子插中了春妮的心脏。
她疼的有些受不了,跑去卫生间拿来镜子,将顶灯打开,俯下身子和母亲同框:“你看看,这眉毛,眼睛,嘴巴,甚至细软的头发,哪点遗传的不是你,你说,我哪点不像你!你不过是想为自己被改写的人生复仇,可大姨又去世的早,就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再让我经历一遍,有你这样的妈妈吗?!”
她几乎是用吼的。
林竹玉闭着眼睛不看镜子,声音惨然:“你说的对,我后来发现和我长得最像的其实是你,但我就是抑制不住地讨厌你。你太倔了,这点和你大姨简直一模一样,她直到死,都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没有和我说句对不起。”
“那您呢,今天是想我和
说对不起吗?”葛春妮冷冷地望着床上那张和自己酷似的脸,扔下镜子,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她的双手紧紧地按在胸口上,那里像灌进去了一桶强酸,眼泪泉水般往外喷涌。
……
早上四点多,葛春妮接到电话后炸尸般跳起来往回赶,后知后觉地感觉母亲昨晚的表现不对劲儿,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袭来,心脏如同座下的摩托车般疯狂地突突着,一路狂奔跑回家里。
在那所深深的庭院里,林竹玉静静地躺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她的嗓子里像架着风箱,呼呼噜噜地剧烈喘息,再也不能说话;眼睛紧紧地闭着,再也不能看春妮他们……
林竹玉的生命列车到达了终点站,留下春妮姐弟四个,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妈……你还差我一声对不起啊,怎么就这样走了……”春妮哭倒在地。
她认为自己会恨母亲的,但林竹玉的突然离世消弥了一切,像大海的波涛抹平了沙滩上的所有痕迹。
葛春妮的生命中被剐去了一块肉,伤口上撒满了一种叫作“血浓于水”的细菌,只能以时间为药,慢慢地愈合,也许永远不会愈合。
……
死亡是座熔炉,用它来炼一炼,才知道你在谁的心中最重要。
当春妮沉浸在丧母之痛中萎靡不振时,何晓慧催促她赶紧将银鎏金累丝烧蓝扇的加工方搞定,还要注意款式,不能躺在前人的图案上睡大觉,将现代的设计理
念融入到这种古老的扇子里。
春妮知道晓慧想让自己忙起来,好把伤怀抛诸一旁。她之前就报了北京某高校的工艺美术进修班,再有一周就开学了,决定提前过去,和老刘介绍的景泰蓝公司的老总好好谈谈,最好能搞定合作事宜。
王英阿姨要去送孙子,这次来接站的只有老刘,开的还是那辆奥迪。
虽然林竹玉将刘家人定义为仇人,葛春妮却一直和老刘母子没有断了联系。
深秋的北京,天高云淡,金黄的树叶映衬着红墙碧瓦的建筑,美的像是从画里剪下来似的。
上次来还是奥运期间,转眼便是两年。两年间,葛春妮感觉自己蝉蜕般经历了几轮生死,又都活了过来。可能就像母亲说的,她太倔了吧。
王英阿姨打来电话,热情地邀请她去家里住。
春妮知道老刘已经在北五环买了房子,想起庞新枝见到自己就自动喷涂黑漆的脸,她婉拒了,说自己已经订好了酒店。
老刘只是开着车,没有接话。
葛春妮发现老刘今天有些怪异,看上去十分很平静,但她知道他心中有事。
从小到大,他只要有心思,右边的腮帮子就鼓得紧紧的,像吹起单侧气囊的蛤蟆。
车子在门前停稳后,老刘取出行李箱朝里面走去,径直到前台办理手续。
春妮的钱包都捏在手里了,想了下,又塞回了包里,任由老刘交了房费和押金。扇厂被烧毁时她拒绝了老刘的帮
助,他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有时候有选择地接受他人的好意,也是一种善良的表现。
拿到房卡后,老刘提着行李箱帮葛春妮送上了楼。
“出什么事情了?”两人穿越狭窄幽深的走廊时,葛春妮单刀直入地问。
“和庞新枝吵架了,她休年假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内蒙玩了。”
世界五百强的企业就是锻炼人,说谎竟然脸不红……不过右边的腮帮子依然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