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兔
近些天,江景衡每日睁开眼睛,总能发现枕边静静躺着一枝花,清新淡雅,馥郁芬芳,还沾着清晨的点点露珠,十足的鲜活俏丽。折花之人定是极为用心,早早为他去寻那开得最漂亮的那一枝。他不由得想起父皇病逝前,也是日日枕边有花。不久之后……就入了皇陵。
完了,他要死了。仿佛被那花抽干了生气,江景衡嘴角一撇,眼里的光霎时黯淡了下来。
江景衡身上责任万钧,但终究是个孩子,也总有灰心气馁的时候,这都很正常。可是顾修晏有些奇怪,昨天还在喊苦喊累的小皇帝,今天突然就刻苦用功了起来,不要命似的,深夜还窝在御书房吭哧吭哧批折子。不仅如此,江景衡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仿佛时日无多了一般,看一眼少一眼。
他的反常实在太过明显,华锦也发现了江景衡的不对劲,提醒顾修晏近几日多关心他一些,这孩子怕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陛下常一个人发呆,还偷偷抹眼泪,前几天还去了兴德宫,陪着太皇太后跪了一天的经。”
顾修晏命人验了御书房的所有菜式,排查了江景衡经手的全部物品,甚至将贴身近侍都彻查了一遍,直至看到被安插在青瓷瓶里的那些花束,对于江景衡反常的原因,他才终于心领神会。
深夜,江景衡实在困得要命,被顾修晏三言两语打发回寝宫睡觉。临睡前,他期期艾艾地握着顾修晏的手,那眼神道不尽千言万语,简直ròu麻至极,顾修晏嘴角微微抽搐,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安抚着他睡下之后,顾修晏并不着急离开,而是施施然坐于软榻之上,擎着烛光,将棋盘上零落的残局接着下完。江景衡的棋艺比起以前进步不小,可惜顾修晏从不手下留情,这盘棋江景衡依旧输得惨烈,白子唯唯诺诺蹲在角落,被黑子杀了个雨零星散,溃不成军。
不过……并非毫无翻盘的机会。
残月如钩,悬于天际,像一把锋利至极的匕首,无端为这夜色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偌大的宫殿之中,江景衡在床上睡得香甜,顾修晏一袭紫色华服铺陈至榻下,细碎的光亮在他银白色的发间隐隐闪烁,时光顺着他的衣摆,丝绸一般静静流淌,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棋盘之上,白子稍稍找回了些优势,逐渐稳住了阵脚。可惜,刚逃出生天,便又进了一个死胡同。
顾修晏垂着眼,纤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容,被烛光掩映得晦暗不明,他支着头,指尖在桌面时不时轻点着,动作优雅,耐性十足,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人。
忽然,一阵清香从身后传来,拂过鼻尖,留下淡淡的芬芳。那道人影鬼魅一般悄然出现,毫无声息。
顾修晏偏了偏头,了然一笑:“果真是你。”
“你在等我?”符涯不明所以,堂堂国师,大晚上的不睡觉,在皇帝寝宫玩棋子,一玩就是一个时辰,他腿都快蹲麻了,实在是不得不出现。
“在等这枝花。”顾修晏指了指他手中淡色粉紫的绣球花,揶揄道,“衡儿想起父皇,以为自己要死了。”
符涯沉默一瞬,放轻脚步走到床前,将花放在了江景衡枕边。几年过去,江景衡的眉眼长开了些,隐隐有了些江风潜的影子。
他喜欢花,很喜欢。想起从前,他还是江风潜的伴读,不会笑,话也很少,二人终日沉默相对,气氛在外人看来沉闷得很。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是注定不能伴在君王侧的。神奇的是,江风潜竟然很中意他,视他亲如手足。他们之间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心领神会的天然联系,饶是徐公公惯会察言观色,七窍玲珑,也是比不上的。
少年时的江风潜还不像后来那样郁郁寡欢,他对于符涯,曾经抱有很大的好奇心——怎会有男子长得像九天玄女一般清冷幽然,却又天生不会笑的?这个人身上,一定有很多秘密,他兴奋地想。
结果,当他不经意发现,当符涯脸上第一次显露堪称温柔的神情,竟然是对着一树白玉兰的时候,江风潜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不久之后,在一次出游时,他们遭遇了伏击,那是符涯第一次杀人。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他本可以做个文官,可后来他却销声匿迹,甘心做了暗卫,隐匿于黑暗之中,连气味都要隐藏。
从那之后,他很少再去碰花。有些话,他说不出来,只能折一枝花代替。
“我准备了好酒。”顾修晏轻声唤他,“来下棋么,符涯?”
思绪骤然被拉回现实,符涯眨了眨眼睛,好似有些惊讶。
于是,两个谪仙一般出尘的人,趁着小皇帝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