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倒是不嫌弃,通云道长虽然脾气不太好,起初救他那也是一片善心,将他留在观中做个扫撒的弟子,也算是给了他一口饭吃。他起身到小瀑布旁接了一点溪水,对着溪水将三个馒头慢条斯理地吃完,这才听通云道长道:“长生,你是真的好了?清楚了?”
秋意泊点了点头,“是,师傅。”
“这就好……这就好!”通云道长长舒了一口气,连说了好几声,又问道:“长生,你可记起来你是什么人?家住何处?可还有亲人在世?”
秋意泊随口道:“我本是金陵学子,家中薄有资产,祖父乃是龙云山居士,我受祖父影响痴迷道学,立志游遍五湖四海,寻仙问道,不想行至栖霞云地时出了些意外,引路的山民是个恶徒匪人,抢了我的盘缠还将我推入山崖,侥幸未死,后来又被师傅搭救……”
栖霞云地就是外人对后山的称呼。
通云道长听得入神,心道原来是家学渊源,恐怕秋意泊自小就学习道家吐纳之术,偶断食水辟谷修炼,修行早就有所小成,本身又是习武之人,怪不得半月不进食水也不见半点虚弱之态。
“既是如此,如今你已大好,可要去信归家?”通云道长顿了顿又道:“你五年了无音讯,想必家中早已急白了头,还是快快去信吧!”
秋意泊颔首道:“正有此意,明日我便着人去信,只是家乡路途遥远,恐怕要二三月才有家人来接……师傅视我如子,长生在此拜谢师傅。”
通云道长连忙避开了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自己这一礼受的理所应当,却还是下意识避开了。他扶住了秋意泊的手臂:“哎,不必多礼!昔日之因,今日之果,许是在你我不知时已然结下了因,才有了今日之果。”
秋意泊也觉得是,通云道长给他取名‘长生’,偏偏自己道号就是长生,可见确实是有机缘在的。
通云道长与他一道往山上道观走去,边道:“你既然已经清醒,便不必再做扫撒之事了,多多养一养身体,免得家人见了伤心。”
秋意泊则是道:“不可,弟子一心向道,如今正是弟子苦求而来,师傅不必劝我。他日待我归家,若师傅还许弟子留在山中修行,弟子便辞别家人,上山继续修行。”
通云道长听得极是满意,果然长生是遇到有缘之人!
不多时他们便回了栖霞观中,各自回房间休息,秋意泊的房间很简陋,无他,此处虽是世外之处,人却是世内之人,他人见他好欺,一些财物自然是留不住的……嗯,亏得这里是望舒灵脉下的道界,应当是碰不到自己的亲朋好友的。
说来也是有趣,秋意泊虽然痴傻,但他长得确实是仙风道骨无可挑剔,但凡是香客信众上了山来,见了他在路边扫地,哪个不是以为他是个得道高人?以为是神仙显灵纳头就拜的也不是没有。后来知道他是个痴儿,又觉他可怜,尤其是各种夫人小姐,见了他又听闻他心智如三岁孩童,没有一个不慷慨解囊的,要是无人来拿,秋意泊现在下山都能直接买上个十亩上好水田当地主了!
不过秋意泊也不在乎,冥冥中自有因果,他敢拿别人的那是因为他不惧怕因果,别人拿了他的,怕不怕因果他就不清楚了。
隔日,秋意泊还真就写了信请人送往金陵,地方是真的地方,也真的有一家人,只不过与他说的无关罢了,送信人能将这封信送出去,但对方也注定不会收到这封信。
通云道长将他神智恢复的事情告知了栖霞观的道士们,秋意泊就开始了当猴子的生活,但凡是观中人有事没事就来和他搭两句话,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说话,还有常来进香的信众也听闻了这个消息,也来看他,顺便还要念叨两句神仙真人显灵了。
——别说,这还真是‘神仙真人’显灵了!
秋意泊对着外人只要不遇到他渡劫,基本上都是温文尔雅的,几日下来观中一改往日,对他赞不绝口,但凡一个人容貌好又性格好的,很难不引得他人喜欢,连厨下的老道都会给秋意泊多加一勺菜,不过通云道长倒还是一如往常,该叫他去扫地就扫地,该让他去擦拭神像就擦拭神像,半点都不含糊。
秋意泊也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早上天未亮就起床,跟随其他弟子一道上早课诵经,下了殿后就去用早饭,用完了早饭之后去上值,他被通云道长安排扫长阶,就拎着扫帚下山,然后从山下第一道阶梯开始往上一阶一阶的扫,到中午的时候恰好扫到半山腰,会有弟子将饭菜送到半山腰的云清台,在附近上值的弟子都会在这里用饭,吃完了再歇息半个时辰后继续开始工作,午时之前回到道观中吃今日最后一顿饭,紧接着便晚课,接下来就是休息时间了。
秋意泊一边上值,一边慢慢地修复着破损的神识,左右一边扫地一边养伤这种简单的事情他是个傻……算了,就是智障,他智障的时候都能做,没道理现在清醒了就做不成了。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过去,山中也有了初夏的影子,各色虫子多了起来,长得又大又毒,满天的乱飞,时不时还停留在人身上,运气好遇上不咬人的也就算了,运气不好的时候就是一个大包,哪怕山上有专门配给虫叮的药膏也叫人叫苦不迭。
秋意泊很不客气地给周围的非人生物散发同一个讯息——滚!
虫子也是生命,虫子也惜命,虫子们很聪明的不去接近秋意泊,他所在的地方连知了都不敢叫两声,偏偏他独行惯了,也没有弟子发现这一点。
是夜,栖霞观中忽地起了一阵大风,那风声呼啸,或是被山崖挤压,亦或者钻过了窗几,便显得呜呜咽咽,格外的吓人。秋意泊那会儿正开着窗乘凉,忽地大风扑面而来,风中带着一股明显的腥臭之气……是妖风。
骤然之间,一个声音响彻了栖霞观,有一个女人幽幽噎噎地哭着:“我死得好惨……我死得好惨啊……”
观中弟子都被其惊动,纷纷开窗来看:“是谁在哭?”
“哭得好慎人啊!是哪位女居士逗留在山上了吗?”
住在隔壁的通云道长的徒孙不过十岁,他趴在窗沿上侧脸看秋意泊,满脸都是害怕:“长生师叔,你听见了吗?那是谁在哭啊?为什么要说‘死得好惨’……她死了吗?”
秋意泊淡淡地说:“大概吧。”
他在栖霞山住了五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闹鬼闹妖的事情,但既然有修士,有妖物鬼物也是正常,说不定是哪个妖魔鬼怪恰好路过,恰好想吓一吓这帮子臭道士,顺道再逮两个道士吃了补补身子,就来了呗。
别说,还真被秋意泊猜中了,事情就是如此。
白山老母与黑山妖后做过了一场,惨白燃烧精血而逃,恰好逃到了这栖霞山附近,本是想避退的,可仔细一看,这栖霞山中不过是一群普通道士,甚至都不能称得上有修为,养生术倒是修炼的不错,一个个龙精虎猛的,又是元阳之体,吃了就是大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