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鬼鬼祟祟,穿过时常摆动,狰狞得好像要活过来的树林,窸窸窣窣的虫鸣鸟叫在夏日格外密集,无论何种响动,都令耶律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们的人马在黑夜里遭遇秦军突袭,他仍记得那天夜里秦军的突袭,漫天火光如繁星坠落洒满大地,自远处河谷群山之间扑面而来,炮火在黑夜中响彻云霄。
铁蹄的震动,漫山喊杀,伴随轰隆响彻河谷的炮声振聋发聩,当秦军冲出河谷,汹涌而来时,失眠半夜的耶律沙就知道大事不好。
虽然他们这里还有以步兵为主的数万后备军,可秦军到了此处,就意味着南面精锐的宫卫骑兵,属珊军,皮室军组成的精锐大军已凶多吉少。
留在后方的都不是精锐部队,慌乱中,他立即令韩德让去组织阻击,但黑夜成了最大的阻碍,士气快速崩溃,面对汹涌而来的秦军很多人趁着夜色逃走,他抓住几个处死也无法威慑住逃跑的士兵。
他在火光中看到了韩德让眼中的恐惧,不过他依旧执行了命令,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
耶律沙明白,留下来阻止秦军其实就是断后,十有不会有好下场,他年纪大了,想过自己留下断后,让年轻人带兵走,不过人都是自私的,最后关头他也怕死。
他很快集结了上千人的亲军,什么都来不及做,只想往北逃,北口附近漫山遍野都是在夜色下逃亡的人影,只有下方河谷出口,北口村下,火把点亮的地方有大片人在韩德让率领下毅然决然面对远处的秦军。
耶律沙老泪纵横,他有些后悔了,一而再再而三,他这已经是第二次面对秦军时逃跑了,他还不如在那光荣的战死,好过卑鄙苟活,让年轻的韩德让去活,那样他心里会更好受些。
不过选择已经做出了,没有回头路。
在逃离之前,他看到秦军的火龙轻易凿穿西面阵线,将大量的他们的人往河里赶,而东面的阵线则在秦军炮火中逐渐暗淡,火光快速熄灭,一片一片的黑暗逐渐连绵,横绝一方,伤亡的惨烈和迅速令人胆寒,他不敢在多看,也明白那道士十有是骗了他。
自那天之后,他一路北逃,根本不敢回头,路上不断收聚溃兵,几天后聚集了四五千人,根本不敢回头,因为后面很可能有秦军追兵,他一心只想逃到奚王牙帐去与陛下汇合,合军之后赶快退回上京据守坚城。
上京城是最后依仗。
当初太祖皇帝建立上京城时就是用的汉人工匠。
唐末天下大乱,太祖皇帝趁机南下劫掠了一些汉人,而之后随着中原河北战祸不断,很多汉人为避祸北逃,太祖皇帝待他们很好,给予耕地,准许他们留下,以致他麾下汉人越来越多,后来与契丹各部族对峙,到除去契丹各部首领建立大辽国靠的主要也是那些收聚的汉人。
所以建立辽国时候太祖皇帝就决定要做汉高祖,仿照南方汉人的制度,同时上京城也是由汉人工匠仿照幽州城建造,城池坚固,可以城头跑马的城墙即便秦军的炮也应该打不烂,如果守军足够,足以抵挡秦军进攻。
一旦久攻不下,西路东路大军回援,秦军必须撤退,一旦退他们至少退到北口去,因为北面没有地方让他们据险而守,不可能长久占据。
这么想着,他们不断往北面赶,一路心惊胆战,生怕秦军追兵追上来,他也派一队人留下设伏,如有秦军追击,伏击之后立即掉头赶上大部队,这是他们最擅长的战术。
喝了两天山间的露水和泉水,晚上在瑟瑟发抖之中勉强入睡,时常被周围的风吹草动惊醒,整个人神色萎靡,蓬头垢面。
而周围人也好不到哪去,大家都成了惊弓之鸟,唯一的好消息是在第二天下午,有人指着前面一处坡头告诉他,越过哪里他们距离奚王牙帐就只有十几里,很快他们就可以和陛下的后备军汇合。
耶律沙心情复杂,他不知道该如何与陛下交代,可好在能够活命了!
这个消息令所有人都十分振奋,他们立即拖着疲惫饥饿的拼命加快步伐,还好还有有些战马可以趋使。
不过当他们登上坡头之后,很快就停下脚步,目光呆滞,不少人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后面的人不断往前涌来,随后也纷纷停下脚步,更后面的看不见前面情况,开始窃窃私语,或是高声询问却没人答复
只有前面的人明白他们看到了什么,从坡头看去,远处几里外的高处和山顶,到处都是连绵的旗帜,东西铺开,延续十余里没有断绝。
那些旗帜远远看着他们就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他们的噩梦,黑底旗,红色镶边云纹,白色图案,那是秦军的旗帜!
惊骇不解之后,耶律沙一下就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秦军已经占据奚王牙帐,那陛下呢,陛下在哪里
到了这一刻,一种深深的绝望感涌上心头,所有人都沉默了,身边褴褛的将士垂头丧气。
有人小声问,“宰相,我们冲过去吗”
不过他话的话音越来越低。
“怎么到哪都是秦军”有人抱怨,话里已经带着颤音。
除此之外,再无人说话了,一片死寂。
耶律沙扫视身边诸将,目光所到之处,人人都低下了头,到了这一步他哪会不明白呢。
他已经心力交瘁,面如死灰,如果秦军能到他们的后方,拿下奚王牙帐,要么东面的高勋凶多吉少,要么西面的耶律休哥凶多吉少,无论秦军从何处突破,整个战局已经完全无法挽回。
他长叹口气,看着漫山遍野连绵不绝的秦军旗帜,轻声道:“不会说汉话的赶快临时学两句,我们投降吧。”他记得当初史从云在河东的承诺。
北口村内,史皇帝在一处农户家下榻,前锋大军已经往北追击,而他的预备军则会暂在北口接收战俘和粮草,预计五天之后北上。
他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被押上来的韩德让,这个人比他小一岁,都是刚刚三十出头的壮年人,他的鼎鼎大名史皇帝自然听说过。
不过他思考的当然不是他和萧绰那些八卦小道新闻,而是好奇为什么萧绰会看上一个比她大十二岁的汉人。
见到韩德让问了他一些问题之后史皇帝心里就大致有答案了。
韩德让这人虽然带兵,但身上文质彬彬,博学多识,读过很多儒家经典,对他的问话对答如流,十分有礼,如果不是他脸上满是血污,手臂和肩膀上还有刚包扎过的伤口,只怕很难想他是个带兵打仗的人。
史皇帝问的也不是辽国的军队部署,那些耶律斜轸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他问的是韩德让的家世,上京的风土人情,权力构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