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为知己至交,死而无怨。”木已成舟,再无可计较,仕林耷拉着双手,走出屋内。
“仕林!”宝山跟上,被啸山阻拦。
“爹,让仕林叔静一静吧。他心里,更不好受。”
啸山的话,令固安无地自容,自己只顾发泄心中不满,全然没有顾及父亲的感受,他有权利在这里叫屈,可是父亲呢?清月已过,活着的是媚娘,亲手送出,为的是什么?想必内心苦楚更重于自己,寡言少语,又该如何宣泄?
‘她说,为知己至交,死而无怨。’父亲的话萦绕耳畔,往事历历,从未在他心里消失,以至于分不清状况,差点辜负了这份情谊。他虚脱的跌坐在椅子上,不再埋怨,不再责怪,那一掌不打自痛,更痛,痛得彻底,也碾碎了旧梦。
篝火烧得旺,隔岸一片澄亮,映得枝杈横七竖八,拼凑着二十载过往,数不尽的点滴。仕林独自游走,入了林子,一直坐在昨日彼此坐过的地方,身下松松落叶,余温尚在。自怀中取出短笛,吹起满腹悲丝。
巍峨群山,万里飘云,农家小舍,田亩葱绿,勤劳的人提篮采收,摘下偌大的瓜果,引得一旁娇人儿笑若星辰。
笛声绕过盘间小溪,脉脉相连,捶衣棒子“噌噌”的敲,小石子儿袭来,溅起水花,打湿了俏脸,娇人儿不依,追着嬉戏,扭成了团儿,笑语传得欢,人也转得满面通红。
密林深处,四方藏物,两个人肩背竹篓翻过大半山头,寻觅珍稀药草,教她辨认、闻识、抓配,只不让煎煮,总是执起,握着、暖着,笑眯眯的说道:“拿针的手,不沾烟灰。”
日落而归,林间小路,牛儿拖着板车闲散笃步,笛声悠扬,伴着相依的身影映在晚霞中,她好似自由的鸟儿,欢甜歌唱。
烛花未剪自跃,他持书揽读,侧眼斜睇,弯眉低垂,纤巧的手来回穿梭。余光稍抬,便迎上一对炙热的光,继而含羞脉脉,唇角漾起微波。
和风飘逸,初春勃勃生机。两只风筝翱翔天空,忽高忽低,飞得惬意。拉线的人儿沿岸堤追着跑,越高越远便一同松了手。静静的,遥望许久,直到飞出云外。
‘你说,它们能飞多远?’
‘……千里不止咯。’他偷看着她凝望远方的摸样,嘴角浮出笑意。
‘这么远?又胡扯。’她半怒半嗔道。
‘谁说是胡扯,有凭有据哦。’
‘何来凭据?’她伸手讨要,挑起俏皮弯眉。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遥着头,故意卖关子。
‘在哪里?’
‘喏,这不是吗。’他指着湖面,媚娘凑前看,便见映于水中的自己,还有一旁的仕林,霎时明白,即红了脸。
‘你我又不是风筝,怎么能飞千里呢?’她抿着嘴,低声道。
‘从钱塘到昆仑,远不止千里,更何况从前世到今生呢?’
‘从前世到今生……’她碎碎念着,迎上他靠近的眼,那样柔和,那样深长。
‘前世今生,永矢弗谖。’握起她的手,柔而有力,贴在胸口轻轻收紧。
‘永矢弗谖。’她重复着,眼里闪烁晶莹的光,仕林看见了自己万般疼惜的表情,便将前额缓缓相靠。碰触间,两世尘缘,历历辛酸,皆融汇于此。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笛声吹了又停,停了又吹,如泉涌的泪,生生不息。又忆那年中秋,她学会了古琴,在自家院落里弹奏,琴瑟和鸣。虽是月圆,彼此心里却有相同的盈缺,每逢佳节倍思亲。念及深,她翻然起舞,扇袖、裙带翩翩飞扬,薄纱飘逸,举手投足,宛如月宫仙子,令他忘了思愁,散了空茫。指间跳跃,煞是迷醉。
羌笛凄,戍卒悲,奏之神伤,化黯然。
传万里,寄过岸,月圆人缺,孤心残。
身何在,魂无依,问天不语,道聚散。
离人泪,誓难忘,君若逢生,西子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