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端坐于主位上,正缓缓地抿着一盏茶。见宋嬷嬷进来了,不待对方下跪见礼,她便微笑道:“不必多礼了!我头疼了一个早上,见到你,终于有了主意,可算放下心了!”
宋嬷嬷心中生疑,更是不安。柳氏作为娘子的婆母,平日待娘子最是慈和不过,她对对方也十分敬重。可她一个小小的仆婢,怎么无缘无故地入了夫人的眼,夫人还说看见她就心安了?
她惶恐不已,连忙跪下,道:“夫人折煞奴婢了。您若有事,尽管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柳氏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她吩咐贴身的婢女扶起宋氏,过一会,才徐徐说:“我也不瞒你。的确有一件要紧的差使,要去交给你……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呢!”
宋嬷嬷惊愕非常,她张了张口,只能说:“夫人尽管吩咐。”
柳氏扫了宋嬷嬷一眼,摸着茶盏,缓缓道:“大郎的妻儿去了,我知你十分难过,我又何尝不是?婉儿又懂事,又贤惠,是最好不过的媳妇,我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柳氏拿着帕子拭了拭泪,“可命数如此,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只是苦了你了……”
宋嬷嬷想起娘子的音容笑貌,也几乎泪下。但她记得现在是什么场合,连忙压下哀伤,说:“夫人这话说的,可是羞死奴婢了。奴婢万万不敢当。”
“也罢,也罢。我提这些伤心事做什么,凭白惹你难受……”柳氏打量着宋嬷嬷的脸色,估计火候也到了,便道:“过去的事,我们是没法子了。眼下确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交给你去办。”
柳氏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叹气。若是还有别的人选,她也不会去找宋氏。可是夫君吩咐下来了,她也只能去办。
太子下江南几月有余了,现在才说缺一个主事的有经验的奴婢,这不是奇了怪了吗……她不愿去参与东宫后院的争端,只是那边吩咐下来了,只能打起全部精神去办。
她身边经年的可靠的嬷嬷,前些日子都施了恩典,放出去养老了。现在叫回来,只怕她们要怨恨,来日平白招惹事端。宅子里还可用的,都是她给自己女儿准备的,又不能轻易舍出去。如今去外头买,又不可信……
想来想去,也只有故去的大儿媳身边的宋氏得用了。宋氏温厚,朴实,办事可靠,又对主子忠心耿耿,她往日都是看在眼里的,是最好不过的人选。柳氏在心里再次打定主意,望着宋氏的眼睛,她说出了这件事。
宋氏大惊,几乎当场晕过去。她慌忙跪下:“夫人,不是奴婢不愿意为您做事。可那是……”她再三犹豫,还是不敢说出那两个字,“奴婢乡野出身,粗鄙仆妇,哪里能去那样的地方伺候!万万使不得呀!”
柳氏叹一口气,“我也知道,是为难你了。可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她说出自己的条件:“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委屈了你。这样吧,你若应下来,我便解了你家里丫头的身契,来日她长大了,我亲自为她择一良婿,给她置办嫁妆,让她安安心心过一辈子,不必给人为奴为婢。你看如何?”
宋氏久久不语。柳氏看着,也有些紧张。她是盼着宋氏能自愿答应,若是强制,虽然可行,但结了仇,却很是不必。她紧紧握着茶盏,等待着宋氏的回答。
宋氏张了张唇,又闭上。她的内心是多么的煎熬!当年,她迫于生路,带着女儿,卖给了别人家。多年来战战兢兢的侍奉主子,也是想给女儿谋个前程。如今,夫人给她指定了女儿光明的前路……她如何能拒绝呢?她也不敢拒绝,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是不容许别人拒绝的。何况,这已经是很好的条件了。宋氏有些哽咽了,她跪下,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但凭夫人吩咐!”
柳氏真正地微笑了。她站起身,亲手扶起宋氏:“你放宽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她叹息一声:“你往高处去,前途可是不可限量。来日,说不定我要指望你……”
若微收拾完东西后,便开始写字。
在家的时候,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去写字。可是如今,心里总是空荡荡,七上八下的,写一写字,倒是可以稍缓些不安。昨日赵郁仪送来的笺纸,也很是粉嫩好看,她写着写着,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写完最后一首诗,若微放下笔,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风轻轻地拂过,一阵一阵的碧波荡漾。她心里舒畅一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今日徐姑姑有来吗?”
雪青在一旁给她研磨,闻言也有些奇怪,“对啊,今日怎么不见她?往日只要郎君在这过夜,第二日她总会来的。”
若微想起昨晚她和赵郁仪说的话,内心有些不安。她摇了摇头,让自己别多想,“对了!”她这才想起来,“阿娘亲手给我做的寝衣,放进去了吗?我怕去了扬州不习惯……”
雪青点点头:“娘子放心。检查了好几遍,没有遗漏的。”
若微信任雪青,便没说话了。又同雪青说起别的事。
正聊得兴起,忽然见云霏急急地走进来,说:“娘子,出大事了!”
若微一惊,问:“什么事?”
“徐嬷嬷死了!”云霏一字一句地说:“据说是被活活打死的……”
若微悚然。“死了?”她喃喃道:“怎么会?”
她心中惊惧不已。徐姑姑死了?这和她有关吗?她想起自己昨晚和赵郁仪的谈话。当时赵郁仪看起来并不上心……一想起往日那个刻薄挑剔的老妇人,或许已经化为了九泉之下的枯骨。若微不禁全身发冷。
诚然,她不喜欢徐姑姑,甚至还厌恶她,可是,再怎么样,她从来没有想过让她死啊!最多远远把她调离就是了。怎么会……怎么至于此?
尽管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但若微的内心清楚,徐姑姑的死与谁有关,这让若微有点想呕吐了。她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死亡。在江府时,奴婢犯了再大的错,打发出去就是了。而在这里,一条人命的消失,原来是如此轻而易举。只是那个人一个念头的事,一句话的事。
若微许久说不出话。
云霏过一会,又说:“说是新安排了个宋嬷嬷来……”
若微呆一会,才说好。内寝许久没有人讲话。
半晌,有人掀开帘子,向若微禀报了一句,“娘子,宋嬷嬷求见。”
若微匆忙打起精神,说“快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