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泽龙彦此人,总体说来,较容易讨好。
太宰治与他打两个照面就摸清楚了他的底子:聪明是聪明,却没有超过普通人的界限。他生来怀有强大的异能,丰厚的家资,俊秀的容貌,又天资聪颖,国家都忌惮他,官员、富商都讨好他,种种一切因素累加在一起,将涩泽龙彦给惯坏了。
他肆无忌惮地使用异能力,博取看得上眼的事物,把珍惜的那些作为收藏品收纳在房间里,按照卡牌游戏属性来定义他,是板上钉钉的混沌恶。
想要让他把你当作一类人,首先得表现得聪明,最好跟涩泽龙彦一个等级的聪明,这样可以扮猪吃老虎,不,不对,更正,他觉得自己是天下头一号的聪明人,没有谁智商跃得过他去。
然后,你得也成为混沌恶,对他的藏品满怀兴趣,最好再一起打打牌、品品酒、吃吃苹果,聊些跟生死、命运相关的玄妙话题。
恭喜你,涩泽龙彦将你看作自己人,即使这个自己人是随时会窝里反的。
太宰治就卡拉马佐夫的事情跟涩泽龙彦聊了会儿闲话,他保证,涩泽龙彦什么都没有听懂,如果换个人,比如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者津岛修治,应该能发现些不同寻常的,但他不会发现,他只会因此而更加关注卡拉马佐夫,当对方跟他提出什么条件时,说不定也会兴致勃勃地同意。
涩泽龙彦说:“我喜欢他的异能力。”他想了一会儿说,“交换的天平?还是有别的名字?”
“你可以叫它卡拉马佐夫兄弟。”太宰治说。
“什么?”“我是说名字。”
涩泽龙彦终于不看苹果了,他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太宰治说:“是他告诉你的?”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们的关系很近。
“我从梦里得知的。”太宰说,“不觉得很好吗,反正异能力的名字都奇奇怪怪的,他叫卡拉马佐夫,他的异能力叫卡拉马佐夫兄弟,很合适。”
“这是谬论。”涩泽龙彦为两人的对话画上休止符。
……
再说卡拉马佐夫本人,关于书的一番话还在他脑海里萦绕着,它已经不是普通的话了,而是魔咒。前两日的拍卖成果出来了,成果喜人,但对他岌岌可危的生命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卡拉马佐夫看了眼沙漏,他的生命同沙子一样,大股大股地向下流,他的脸色苍白,其实生命力流逝对他的气血没有影响,哪怕是死前的最后一刻,他都会拥有强健的心脏以及通畅的血脉,脸色不好更多来源于精神压力,一想到自己没有几天可活的,大凡是个身体健康的人,都会惊慌失措,更不要说他比寻常人类还要看重生命。
对卡拉马佐夫来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高贵,为此他能将尊严,将所有东西踩在脚底下。
[我要想个办法。]他神经质地啃手指甲,头发丝从额前垂落——他抹了发油,此时垂落的并不是三两根,而是一缕一缕的黑发。
[不管怎么说,先在短时间内收集到足够的时间吧,只有延长了生命,才能够进行下一步,找到沙漏故障的原因,并且改善。]
毫无做长远打算的意图,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过短期。
[首先,我要把船上全部货物卖出去,而且要尽量卖高价,其次,船上的乘客都是社会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的生命品质很高,起码比水手要高多了,前天的倒霉蛋,是叫什么来着,布莱克、艾蒙德?反正他贡献了好几天的寿命……]
[对了,才卖出去的小鬼,他现在是无主的对吧,得找个方法让他自卖成为“货品”,成为我的奴隶,他的命一定很值钱。]
他想了很多事,随即卡拉马佐夫意识到,想要实行他阴郁诡谲的小计划,想要让吝啬而精明的人铤而走险,献出自己的生命,他需要足够有诱惑力的诱饵,诱饵必须珍贵、罕见、能够替填补人的野心,堵上心灵的沟壑。
[书。]
他又在心中念了一声。
[书。]
好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万物的起源,比能够颠倒世界的因果律更加惹人心动,拥有了书就拥有了世界,拥有颠倒黑白与生死,成为神明的能力。
爬到高位的人都野心勃勃,他坚信这一点,无论是为了心爱的国家、城市、财富、权威,他们都愿意成为真正的耶和华,成为创世神。
[但我没有书。]卡拉马佐夫又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他走过孔雀石铺的地面,走过奥斯曼帝国曾拥有的提花地毯,又走回来。
“我要伪造。”他对自己说,“我要伪造拥有书的表象。”他的思维忽然打开了,“对,没错,我可以把自己放在天平的另一端。”
“我是从书里诞生的造物,等量交换的话,我就等于书中的半页纸。”
其实卡拉马佐夫知道,说自己值半页书是夸张的,他说不定只有寥寥数百字,然而,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重量与价值,如果说拥有书的人是耶和华,他认为自己就是对方第一天创造的天使,有强大的能力,同时也非常的值钱。
[我把自己放在天平另一端拍卖。]他想,[只要利用语言漏洞,就能在拍卖的羊皮纸上作筏子,比如说,我可以不写“书”,写“我拥有的最值钱的宝藏”,我最值钱的宝藏不就是生命吗?]
他迅速想好了计划,并且决定开始搜集资料,起码他要知道,书在船上的传言,有多少人听过,如果听过的人不够多,或者有人不知道“书”到底是什么,他就要绞尽脑汁,让他们知道。
[不会有人不上钩。]
他想。
[谁不想成为造物主?]
……
“你做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