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不改色,平静地与这位楼道君对视:“楼枢使,你还不是真正的道君,就已经这样威风,令商某敬畏。但哪怕你已经是真正的道君,本官的回答也是这样——是的,你为何而来?直面本官,具陈此情!”
楼约沉默地看着他。
他也予以沉默地对视。
沉默像是一块压在人心的巨石,叫人逐渐地喘不过气来。
楼约已经意识到商叔仪是何等铁硬的一人,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当然可以不在意一位左都御史的权柄,但他的女儿楼江月,正在御史台中。
最后他道:“我今天只是作为一个父亲,来看自己的女儿。”
这无疑是某种程度的退让。
对于已经超凡登顶、即将权势登顶的楼约来说,几乎不可想象。
但商叔仪道:“你的女儿是叛国贼。”
楼约眉头拧起似要发怒,最后笑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这么不给我面子的人。”
商叔仪面无表情:“因为你已经很多年没有跟我打过交道。”
“过往这些年,乃至于今日,我有什么可以让御史台指摘的吗?”楼约反问。
“是啊,仅有的几封奏章,最多是说你的风仪——”商叔仪道:“可本宪看到你大摇大摆要往诏狱走,就忍不住想拦下你问一问。你凭的什么旨,要办什么公?楼枢使如此肆意,可见我御史台往日多么宽纵!”
楼约看了他身后的那些不敢抬头的御史一眼,又看向他:“你是想说这些人都没有你尽忠职守,还是说都没有你不通人情?”
“楼枢使,楼副帅。”商叔仪强调他的官职,明确他的地位:“如果要每个人都有面对你的勇气,那太为难他们。能有站在我身后的骨气,就已经是御史台的脊梁。”
楼约默然片刻:“我不明白商总宪为何对我有这样大的敌意。竟是以我为敌,要拔剑相对了。”
“仅凭你女儿叛国一事,我便该抓你来受审!但你身居高位,又正值陛下用你的时候,故此不能成行。”商叔仪严厉地看着他:“楼枢使,你不要以为你真的清白。”
“你想说我也叛国?”楼约眉峰耸动:“我楼约一步步走到今天,为陛下、为国家舍生忘死,做得只有比你商总宪多,不会比你商总宪少!我有什么理由叛国?退一万步说,我已经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景国之外还有什么能够吸引我?商总宪危言耸听,已经到了罔顾事实的地步吗?”
“不必论过去的功绩,也不用说什么可能性,讲什么是否有理由。丁就是丁,卯就是卯。”商叔仪眸光如剑:“我只看事实,只依法理。事实就是你女儿叛国,法理就是你应该接受调查而天子宽纵了你!”
“好个法理!”楼约沉声道:“天外围杀宗德祯之战,场上还有两个平等国余孽被控制,战后不知所踪。宗正寺卿竟然也没有把人带回来,总宪有什么头绪吗?”
若是处处秉公,事事深究,要不然去查一下宗正寺卿?
“不劳楼枢使费心,本宪已去函宗正寺!”商叔仪昂首直面:“在你来这里之前,宗正也已经对此做了详尽的解释——当时他专注于处理宗德祯的后事,只注意到那两个人飘到了战场之外。等宗德祯死后再分念去寻,已是不见踪迹。应该是被隐藏在附近的平等国高层救走。附近有一处星湮雷暴,不排除他们被卷入毁灭的可能。也说不定当时围攻宗德祯的那些人里,有人偷偷出手掩护。念及国内局势,再加上平等国已经不是主要问题,宗正没有继续追索,而是先一步返回天京。”
“如何?你还有什么疑问?”商叔仪看着他:“若你觉得宗正的解释不够合理,或者你这里还有什么关于他的疑点,欢迎你递交过来,本宪定当秉公处理,叫他一一交代!”
商叔仪比楼约想的还要硬,竟然真个逼得姬玉珉解释了!
楼约看了看天空,收回视线来:“那么本座想问一问——有关于傅台首的调查,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御史台监察百官,也被百官所监察。
傅东叙这样的大员,被请到御史台里来调查。
他提这个问题是理所应当。
也代表他打算在秩序之内同商叔仪交流,或者说“交锋”。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看谁就看谁,这附着他滔天权势之下的特殊,在御史台不被认可。
商叔仪今天站在这里,态度如此鲜明,无非是要明确一件事情——
即便是楼约,想要来御史台诏狱看他的女儿,也要循规循距才行。这不是他商叔仪点不点头的问题,也无关于任何人的权势,这就是御史台。
现在楼约在秩序下言语,商叔仪也给他秩序下的回答:“至少在乾天镜波折一案里,傅台首的嫌疑已经洗清。”
“哦?他还有别的事?”楼约问。
“本宪并没有这么说。”商叔仪道:“傅台首已经回镜世台了,楼枢使若有疑虑,可以自己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