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不知激斗了多久,全然没有注意剑室门口站着一群人。见二人还没有住手,一个侍卫想向前,泰武帝却伸手拦住了他。
“且等等。”
泰武帝看着在剑室中如神龙般冲折回转的华闲之,看着他飘然矫捷的身姿,看着他举重若轻的剑式,心中暗暗一叹。
“闲之在本质上还是一个剑士,他是为剑而生的人,可惜要肩负的却不仅仅是弘扬他的剑道……斗剑场上对他而言,远比朝堂之上要适合得多呵。”
心中微微有些愧意,因此泰武帝一直没有打断华闲之师徒的练习,等到他们发现泰武帝时,已经是泰西时间半个钟点之后了。
“陛下何时来的?”
华闲之与崔远钟行礼时,泰武帝亲自为他们递上抹汗的布巾。侍卫们暗暗伸舌,贵为天子的陛下为两个臣子递毛巾,这是他们不敢想象的,若是被王泽厚那群人知道了,定然又要说什么“君不君臣不臣”了吧。
“来了不久,见你们师徒斗得兴起,就看了会儿。”泰武帝微笑着道:“闲之,你当师傅可比作剑圣厉害,教出的徒弟都能与你分庭抗礼了。”
“一代新人总是换旧人,大江后浪推前浪么。”华闲之对泰武帝的玩笑倒习以为常,他抹了汗水:“说起来陛下也好久不曾练剑,我这陛下剑技之师都快无事可做了。”
“哈哈,你我都忙,忙些和剑无关的事情……”泰武帝又笑了笑,思前想后良久,他终于肃容问道:“闲之,你对与傅苦禅一战,可有信心?”
陛下果然是为这件事来的,恐怕陛下比自己都更早知道这事吧,王泽厚那老狐狸,如果不是得到了陛下首肯,如何会找上门来?
心中微微有些难过,在某种意义上说,泰武帝与王泽厚等顽固大臣达成了协议,而这协议却要以自己为赌注。自己成了陛下的棋子呵。
“陛下,剑与刀不同,剑有双刃,陛下可知这双刃是何意?”
“唔,你且讲讲?”
华闲之轻轻弹了弹剑身,长剑嗡嗡作响:“剑身双刃,代表胜负双方。每一剑都有双刃,每一剑士都有胜有负,我与傅苦禅之战,也是如此。”,!
的。”
“我还听说了那天下最厉害剑士的名字,说起来他也不是什么藏在深山老林里的隐逸之士……”王泽厚这次没有理会华闲之的反应,而是慢吞吞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他叫傅苦禅。”
傅苦禅!
这个名字从王泽厚嘴中吐出时并不响亮,但听到华闲之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身为剑士,对于这个二十多年来横在天下所有剑士面前的最高峰当然熟悉,早在华闲之还是少年的时候,傅苦禅便已经成了天下第一的剑士。华闲之游历四方四处挑战,其实只是在重复傅苦禅曾经走过的路而已。虽然十多年来就没有听说傅苦禅正式斗剑过,虽然剑圣战中华闲之力压群雄,但如果问一个剑士,谁是当今最强的剑士,那人定然毫不迟疑地说出“傅苦禅”三字来。
“王泽厚跟我提傅苦禅是什么意思?”
华闲之在震动之余,脑子迅速地想,他不应只是为提这个名字而来。
“可惜的是,傅苦禅没有参与剑圣战。”心中隐隐猜到王泽厚要说什么,华闲之仍然故意说道。果然,王泽厚展眉一笑:“我就知道华先生这样的剑士,并不会惧怕傅苦禅的虚名,只要有机会,定然要与他决一胜负的。实不相瞒,傅苦禅虽然未参加剑圣战,但对与华先生斗剑也极有兴趣,我就是受他之托来询问华先生是否有空的。”
傅苦禅向自己挑战?
傅苦禅向自己挑战!
刹那间,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浮上了华闲之的心头。他动了动唇,与傅苦禅这样的剑士交手,是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可惜的是,傅苦禅鼎盛时期他还年幼,等他成名时傅苦禅却不知所终,虽然号称京城三大剑宗之首,却很难找到他的人。自己东渡扶英时听说他也曾在扶英留下了踪迹,只不过仍然没有相遇,偶尔想起还会为此感慨。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他主动来向自己挑战,这个机会自己要不要抓住?
华闲之的心中是充满矛盾的,他想与傅苦禅斗剑,但他同时也深知,王泽厚提出的斗剑不会那么简单。自己是陛下新政的主要谋士,如果在斗剑中自己出了差错,那新政该如何维系,大余国,不,整个神洲的命运会走向何方?
华闲之的困惑并没有逃出王泽厚的眼,这个老谋深算的大臣从内心深处笑了。如果华闲之毫不思考就断然拒绝,那么自己此行就没有任何意义,但华闲之这样当机立断的人都陷入犹豫之中,这证明自己抛出的饵果然有诱惑力。
现在需要的就是将这饵的味道变得更香一些。
“华先生聪慧,自然知道我不是无缘无故代傅苦禅来挑战的。”王泽厚站了起来,慢慢在厅堂中踱了两步:“华先生,你我政见或有不同,但无论是你的为人还是学识,我都相当佩服,不知道我这样说你信也不信?”
“王大人过誉了……”
华闲之仍然在思考是否要应战上,因此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王泽厚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魔石之技使泰西诸国由弱而盛,但圣人治世之道,不在于霸而在于王。华先生只是引进魔石之技,我虽不以为然却也不会反对,但要应之变更国体,改我道统传承,这就大大的不是了。泰西诸国魔石之技或有可观,但看其国体纲常混乱,正应了圣人‘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之语……”
“王大人,圣人亦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尚且行健,人岂可固步自封?”华闲之淡淡地打断了王泽厚的话。
“不争了不争了,瞧我,一说到这儿……”王泽厚无意与华闲之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论,他笑了笑:“据我所知,华先生这些日子里接二连三向陛下递折子,这些折子全部是变更国体的主意。”
华闲之恍然,王泽厚仍然以为自己之所以得泰武帝青睐是因为自己剑技的缘故,只要有人能在剑技上击败自己,自己便无颜再拥有陛下剑技之师这个称号,自然会主动求去。新政失去了自己这个主要谋士,那么必然士气大挫,而保守派再乘机攻讦,极可能让胜利的天秤倾向他们。
可是,如果仅仅如此,这位王泽厚未免过于浅薄了吧。
“王大人,即使闲之求去,只怕这新政也是要继续下去的。而且,闲之不才,也曾学过圣人之言,又谙知泰西诸国政体利弊,由闲之为陛下出谋划策,总胜过一般庸人。”
当华闲之说出这番话时,他也站了起来,与王泽厚相对而立。王泽厚摇了摇头:“华先生,我自然是知道的,陛下心意已决……但你有你的变法新政我有我的变法新政,陛下要的只是变法新政而已。其他的话便不多说了,华先生,若是你这一战胜了,我即便不请辞,也不会在朝议中驳斥你的新折子,更不允那些人阳奉阴违。”
华闲之怦然心动,新政推行不力,在华闲之看来关键原因便是保守派官员们的反对,如果自己一战获胜,王泽厚等人不再阻挠新政,自己的心头之患便彻底被解决了。
如果能这样,倒没有理由拒绝这一战了,更何况,只要听到傅苦禅这个名字,自己身上属于剑士的热血就沸腾起来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