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闲之仍然在思考是否要应战上,因此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王泽厚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魔石之技使泰西诸国由弱而盛,但圣人治世之道,不在于霸而在于王。华先生只是引进魔石之技,我虽不以为然却也不会反对,但要应之变更国体,改我道统传承,这就大大的不是了。泰西诸国魔石之技或有可观,但看其国体纲常混乱,正应了圣人‘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之语……”
“王大人,圣人亦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尚且行健,人岂可固步自封?”华闲之淡淡地打断了王泽厚的话。
“不争了不争了,瞧我,一说到这儿……”王泽厚无意与华闲之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论,他笑了笑:“据我所知,华先生这些日子里接二连三向陛下递折子,这些折子全部是变更国体的主意。”
华闲之恍然,王泽厚仍然以为自己之所以得泰武帝青睐是因为自己剑技的缘故,只要有人能在剑技上击败自己,自己便无颜再拥有陛下剑技之师这个称号,自然会主动求去。新政失去了自己这个主要谋士,那么必然士气大挫,而保守派再乘机攻讦,极可能让胜利的天秤倾向他们。
可是,如果仅仅如此,这位王泽厚未免过于浅薄了吧。
“王大人,即使闲之求去,只怕这新政也是要继续下去的。而且,闲之不才,也曾学过圣人之言,又谙知泰西诸国政体利弊,由闲之为陛下出谋划策,总胜过一般庸人。”
当华闲之说出这番话时,他也站了起来,与王泽厚相对而立。王泽厚摇了摇头:“华先生,我自然是知道的,陛下心意已决……但你有你的变法新政我有我的变法新政,陛下要的只是变法新政而已。其他的话便不多说了,华先生,若是你这一战胜了,我即便不请辞,也不会在朝议中驳斥你的新折子,更不允那些人阳奉阴违。”
华闲之怦然心动,新政推行不力,在华闲之看来关键原因便是保守派官员们的反对,如果自己一战获胜,王泽厚等人不再阻挠新政,自己的心头之患便彻底被解决了。
如果能这样,倒没有理由拒绝这一战了,更何况,只要听到傅苦禅这个名字,自己身上属于剑士的热血就沸腾起来呵。
“只怕陛下不会同意。”
他简洁地提出最后的疑问,为人上者最忌讳臣子之间私下达成协议,泰武帝虽然支持新政却不曾将旧党全部斥退,原因就是需要两派意见相反的人同在以相互牵制,如果他们二人私下达成协议,泰武帝必然会勃然大怒。即使以陛下对华闲之的信任,也承受不了这位胸怀大志的帝王的怒。
“陛下那儿,我自然会有办法。”王泽厚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他自然不会将自己所有的实力都展现给华闲之,只要能让华闲之同意与傅苦禅一战,那么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两人又客气地闲扯了些古文典籍上的事情,王泽厚便告辞而去。华闲之让崔远钟将他送走,自己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沉思。
“老师,真的要与傅苦禅斗剑么?”
崔远钟送走王泽厚,立即又回到了华闲之身边,他低声向华闲之问道,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华闲之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这个弟子剑技已经不在自己之下,但经验气度还相差甚远。
如果没有什么重大进展,远钟将被阿望超过甩开吧,五个弟子之中,阿望最明白“功夫在剑外”的道理。他主动提出四方游历,就如傅苦禅二十多年前、自己十多年前四方游历一样,在寻找最适合于他的剑理。
“老师!”
崔远钟见华闲之若有所思,却没有回答他,因此轻轻催了一声。华闲之收拢了心神,目光飘到挂在墙上的那个“道”字上:“阿望,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要想验证我的剑道,与傅苦禅一战是不可避免的。”
崔远钟用力地点头:“知道,知道,老师若是与傅苦禅一战,我也想与他的弟子赵冰翼斗剑。她一个年幼女子,听说剑技力压天下少年剑士,我极想见识一下呢。”
“在扶英的时候你就听说了她吧,她在我们之前横扫扶英,阿望,可别因为她是女子就小看她,小雪也是女子,剑技进展之迅速你是亲眼见到的。我们小雪是天才,谁知那赵冰翼是不是天才?”
“便是天才我也不怕,老师一定能胜傅苦禅,而我一定能胜赵冰翼!”崔远钟斩钉截铁地说道。
“哈哈,你啊你……”华闲之哈哈一笑,在弟子中年纪最长,但恐怕崔远钟是唯一还保有这份童稚之心的了。阿望是早熟,孤寒是冷僻,铁山是老实,小雪是古怪,由于他们的生活经历,这四个弟子都已经把这童稚之心丢了。
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吧,只不过远钟不能总是如此,他也要快快成长为自己分担担子才行呵。
“远钟,我们去剑室吧。”沉吟中的华闲之突然向崔远钟说道。
崔远钟大喜:“好,近来老师陪我们练剑的时间少了许多,我正想请老师指点呢!”
华府的剑室是泰武帝为华闲之师徒新建的,规模自然比普通的剑室要宽敞宏大,华闲之对此曾坚决拒绝,但拗不过陛下只得接受了。师徒两人换了一身衣服,在剑士中间相对而立。
“老师,我要上了!”
习惯性地说了一句之后,崔远钟黄金之剑奔雷一般劈了出去,虽然是师徒间的练习,但他丝毫没有大意,出剑时全力挥洒,就象是正式斗剑场上面对强悍的对手。
“太急了……”华闲之衣袂飘动,人身体象是被风吹过的树叶一样滑了出去,崔远钟的黄金之剑劈空后还没有变式,华闲之的剑就贴着他的肘部刺了过来。华闲之的剑式向来不固定,他随意挥洒也是妙至毫巅的招式,也正因此,他的对手无法确定他的剑路。身为他的大弟子,崔远钟当然明白这一点,因此他沉腰屈腿,在华闪之剑逼近之前猛然旋臂,“铮铮”剑鸣声中,华闲之的剑被他荡开。
“再来!”
两人几乎同时喝出声来,双剑上光芒突涨,剑气呼啸,声音摄人心魄。刚开始时华闲之还好整以暇,但随着两人全力施展开来,他也不得不打起十分的精神来应付自己的这个弟子了。
“自己正值盛年,无论是精力体力都处在巅峰,实战的经验更是远胜过远钟,但远钟现在能与自己如此抗衡,等他到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剑技应该更胜于自己吧。”华闲之的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一丝轻微的感慨从内心深处升起。比起自己而言,崔远钟在剑技上是幸运的,好的老师,好的对手,好的同门,这些都是磨砺他剑技的助益。
他们也不知激斗了多久,全然没有注意剑室门口站着一群人。见二人还没有住手,一个侍卫想向前,泰武帝却伸手拦住了他。
“且等等。”
泰武帝看着在剑室中如神龙般冲折回转的华闲之,看着他飘然矫捷的身姿,看着他举重若轻的剑式,心中暗暗一叹。
“闲之在本质上还是一个剑士,他是为剑而生的人,可惜要肩负的却不仅仅是弘扬他的剑道……斗剑场上对他而言,远比朝堂之上要适合得多呵。”
心中微微有些愧意,因此泰武帝一直没有打断华闲之师徒的练习,等到他们发现泰武帝时,已经是泰西时间半个钟点之后了。
“陛下何时来的?”
华闲之与崔远钟行礼时,泰武帝亲自为他们递上抹汗的布巾。侍卫们暗暗伸舌,贵为天子的陛下为两个臣子递毛巾,这是他们不敢想象的,若是被王泽厚那群人知道了,定然又要说什么“君不君臣不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