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观察陆恒的表情。
陆恒隐在袖里手指翘了翘,眼睫轻抬,看着他露出惊愕神情,“……真有此事?”
胡镶做出难受的样子,“我还能骗大人么?我这心里很不是滋味,三皇子毕竟深受圣人宠爱,我若将此事报上去,恐伤了圣人怜子之心。”
陆恒维持着震惊,一时半会儿没言语。
胡镶瞧他不似作假,略放心,只道,“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还是要报给圣人,由他定夺。”
陆恒面容讪讪,还是没说话。
胡镶自认为很理解他,因着王泽铭派人刺杀他,他想状告给圣人,结果圣人直接将他停职命他丁忧,圣人为保三皇子都能舍弃他这个三品大员,他露怯正常,这次回京,他就能官复原职,必然不愿意再掺和其中。
胡镶眼往小舱室门方向瞄了眼,舔了舔嘴巴,“陆大人一看就前途无量,高升在望,回头我可要来你府上讨杯酒喝。”
陆恒眸色泛冷,道声不敢。
胡镶拍拍他肩膀,“从前只记得大人为人老成刚正,不成想大人也有风流时候,大人的性子对我,往后同朝为官,大人可莫忘了我。”
陆恒当然不会忘了他,他是锦衣卫佥事,品阶确实算不得高,但他是圣人亲兵,要真说起来,他可比朝官威风多了,皇权的鹰犬爪牙,他站到了皇后这一边,便能将那不知被谁挪走的三百万两帑银栽赃到三皇子头上,诚然三皇子不清白,在王家人的掩护下,利用朝廷的盐引应该也贪了不少,但这两种性质还是不同的。
陆家太爷曾告诫过后辈,若想家族长久,断不能参与党派之争。
陆恒深以为然,他尽职尽责的办案,只因涉及到三皇子,便被圣人打压,他看透了这朝政,烂在骨子里,要想溯清本源,光凭他自己是不可能的,有皇权撑腰的罪恶势必只能由皇权来终结。
坐山观虎斗。
他会查清当年圣人南巡遇刺的真相,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胡镶唉着声摇摇头,做愁苦状,“大人连杯酒都不肯跟我喝?”
陆恒立刻笑出声,“怎会?胡佥事愿与我结交,实在荣幸之至。”
胡镶看他颇识时务,扑嗤嗤的笑着,随即转身出了舱室。
陆恒往肩头拂了拂不存在的灰尘,闭目半晌起身去关门,余晚媱从小舱室出来,冷飕飕的盯他。
两人一时无话。
陆恒忍着头晕坐回竹席,两手交叠,温温的回视着她,她收回目光,爬到木板床上,褪了绣鞋,两只秀气的脚钻进毯子里,他心下越发柔软,对她道,“十五年前那场刺杀,韩云生告诉我,是皇后授意的。”
余晚媱刚想躺倒,闻话一怔,仰起脸问他,“你想说什么?”
陆恒道,“圣人遇刺后,一度怀疑是皇后所为,因此对中宫冷淡,甚至有废太子的想法,是国公爷一力做保,才使得皇后和太子安然无恙,后来锦衣卫追查出刺杀案系二皇子母妃策划。”
如今二皇子早已被贬出燕京,淑妃和三皇子因王家倒台而势弱,胡镶将这亏空的三百万两帑银算在三皇子头上,圣人再偏袒他,也不可能饶恕,私挪帑银,这是重罪。
三皇子和淑妃必定出局。
皇后和太子成了最后的赢家,英国公府看似站对了,但当年那场刺杀案总归是皇后心里的一根刺。
余晚媱心里忐忑,傅音旭被皇后退出宫,皇后和傅氏尚且是闺中密友,这样的情分都没有让傅音旭在宫中站稳,等到太子再无敌手,朝中大臣簇拥,皇后根本不再需要英国公府。
还有另一种更糟糕的情况,圣人若知晓当年之事的确是皇后所为,那为皇后做担保的顾淮山也逃不了罪罚。
顾家无论走哪条路都有危险。
余晚媱张着眸瞪他,“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陆恒淡笑,轻声道,“英国公府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余晚媱手一抖,拉开毯子盖住自己。
陆恒的笑容收住,神思凝重。
——
走水路用了大半月终于入京,这时才八月上旬,京里下着连绵的雨。
陆恒冒雨将余晚媱送进英国公府,彼时外院的秋海棠盛开,淋了雨的花更显娇艳,她掂着脚走过那片花丛,不小心蹭到花枝上,溅起水滴,凉丝丝的。
陆恒手撑着伞往花蹊傍边挡,替她遮去了那一侧枝叶,眼望着地下,防她滑倒。
余晚媱斜他一眼,快步过了垂花门上到屋廊,直走了几步,没忍住回头瞥他,他站在雨里,如一棵青竹,大概没想到她会回头,有些讶然笑道,“快回屋吧。”
余晚媱是想皱眉的,转而却咬一点唇,兀自顺着游廊快速走了,她穿的那件翠色云仙裙随着她的走动裙摆起舞,隔着雨幕给她镀上了一层烟雾,像花草幻化成的精魅,一不留神就消失不见。
陆恒定定的看着她,直到她跑远看不见了,才施施然转身,回府换了官服,进宫复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