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那个声音倏然再度响起。
在离他远一些的地方,在他闻不到她身上香气、感受不到她温热吐息的地方。
响起少女更低了一些,但依旧轻柔的声音:
“抱歉,打扰你了,不过,我也无处可去,好不容易才寻到这处无人的地方,你先别赶我走好不好。”
“你遇到什么伤心的事了吗?”
“我今日心情也不好。”
“我母亲生我时便去世了,我都没见过她,人人都说我母亲好,为了我而放弃了自己,但是,我却总在想,如果她没有为了我,如果她自私一点,活下去,那么又为何不可呢?”
“每逢年节,我都会来这里为母亲祈福,父亲哥哥还有旁的人便会夸我孝顺,可我知道,我并不算孝顺,我只是做样子,只是因为世人觉得我应该这样做,于是我便这样做了。”
“然而我内心……对她却好似并没有太多感情,毕竟我从未见过她,而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又难过又羞愧,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想,但又控制不住这样想。”
“所以我便又想,如果她当初没有舍弃自己性命生下我多好,可是那样一来,她会被说不贤不慈吧?而我,也就不会还能站在这里发牢骚了……”
“父亲跟我说我到出嫁的年纪、到做母亲的年纪了,可我还没想好,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母亲,也不知道该嫁什么样的人,嫁人后,又该过着怎样的生活,如果过的不好的话,我能选择离开吗……”
……
絮絮叨叨,琐琐碎碎,全是一个十几岁待嫁少女的小心事,那些苦恼和担忧,比起他的经历,简直微不足道到可笑,但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可笑,兀自真切地烦恼着,述说着,还是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简直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的,是他渐渐停止了颤抖,连何时放开那灼烧他的香烛也不知道,连何时忘记了那些纠缠他折磨他的念头也不知道。
就那么听她碎碎念。
当然,他还是个烂人,所以,他在心里讥讽,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戳破她那无聊的所谓悲伤,在心里用他悲惨的可笑的过往让她闭上喋喋不休的嘴。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不过,既然是祭奠逝去的人,还是开心一些吧。”——不知道就闭嘴。
“那个你祭奠的人,一定也希望你开心一些的。”——自以为是最可笑。
……
“抱歉,好像没能安慰到你。”——知道就好。
他没有说一句话,却好似已经跟她说了许久的话。
远处突然响起急急的唤声。
少女随之急急起身。
“啊,我要走了。”
她说道,随即,未等他在心里想出什么恶毒的反驳之语,她便小步跑走,那本来就已经远去的幽香和吐息,倏然随着她离去的动作彻底离去。
他喉咙里仿佛被什么梗住。
他甚至恼羞成怒。
这算什么啊。
莫名其妙兀自跑过来,莫名其妙兀自说了一番废话,又莫名其妙兀自离去。
因为他是见不得光的老鼠,所以就可以随时抛弃对吗?
他毫无理由毫不讲理地恶意揣测着她,他甚至按捺不住心底的恶意,想着,如果现在追上她,染黑她,玷污她,她又会怎样看自己,还会这样毫无防备地跟一个陌生男人说心里话吗?
从她言谈透露出的内容和衣裳的香薰,便可以知晓,她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而这样的小姐……
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恶念,他终于抬头,看向她,恶狠狠地看向她。
然后便看到她的背影。
无数莲灯香海里,虽然朦胧,却仍旧看得出那满身华贵环佩,纤弱婀娜的背影。
以及那叫着她的人,口中唤出的称呼。
“公主!您去哪儿了!可吓死我了,您要想吓死奴婢就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