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烨的话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戳进他的胸膛当中,让他无处遁形,只能看着那把剑越陷越深,直到整个狠狠地穿透他的心房。
原先的底气好似一瞬间抽丝剥茧般地被抽离身体,江殷瞳孔骤然缩紧,只觉得连眼前江烨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江烨知道,自己说中了。
他满意地松开江殷的下巴,退后一步,伸手修长如白玉的手,轻轻掸了掸鹤氅上的灰尘,抚平方才被江殷抓皱的前襟,又恢复成一贯温和沉静的贵公子仪态。
江殷脱离江烨的桎梏,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褪去,双手冰凉,双脚亦冰凉,靠着牢狱冰冷的墙壁慢慢地无力坐下去。
他靠在墙根上长满青苔的角落当中,双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头无力地垂落在双腿之间。
而江烨端然高雅地站在他面前,垂眸睇着他,微微一笑:“西北偏远,今日一别,你我兄弟还不知何时才能重新相聚,为兄在此,预祝你一路好走,今生在西北能够平安度过。”
江殷一言未发,只冷眼看着江烨整肃了衣襟,面庞上挂着淡然如许的微笑,转身朝着牢狱的大门跨步而出。
守在外面的人听见里面的脚步声,很快从外走了进来,将牢房的重门再次关上。
江殷看着越走越远的江烨的身影,面容上渐渐出现衰颓的表情。
他一步一步重新退回到阴冷牢狱的阴影当中,整个身影都陷落在黑暗里,脑海中不断回旋着江烨那番云淡风轻的话。
“你身无功勋,跟我争,你有资格吗?”
是啊。
自己,有资格吗?
身陷囹圄的日子里,周身总是黑沉沉的一片,天牢当中好似从来没有明显的日夜分界,疲惫从那些黑暗的角落当中狞笑着爬出来,将人整个包裹在其间。
江殷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自己究竟身在白天黑夜,再次听见牢狱门上缠绕的铁链锁叮当响动的时候,只有外面的瓢泼大雨还在一刻不息地下着。
江殷蛰伏在暗影当中,听见这门口的响动,警觉地睁开了眼睛,恍惚间却见到一个高挑单薄的身形披着兜里,站在牢房的门前。
他眯了眯眼睛,可是身处黑暗当中,井不能很好地看清外面的来人究竟是谁。
心中有惶恐有期待,爬满全身的困意在一瞬间就悉数褪去,江殷撑着身子,一点点地站起了身。
牢狱的门叮当一声弹开,外面那个披着斗笠的身影缓缓迈步进来。
因逆着光,江殷一时没看清来人的面孔,直到那人走近跟前,他才看到,来人是自己的母亲——齐王妃耶律珠音。
他想了很多人,可是唯独没想到眼前的耶律珠音。
待她走进牢房之后,背后的门便被关上,混扎着铁的栅木门发出一道难听的吱呀响声。
听见这道声响,江殷方如梦初醒一般,整个人都惊醒了过来。
他看着面前慢慢摘掉帷帽的耶律珠音,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母妃?”
方才前来替耶律珠音开门的狱卒远远的退到了一旁守着,将空间留给这母子二人。
耶律珠音披着一身沉色披风,长发素净地梳起,面容上略略施了些脂粉,将原本深重的病容压下去。
她只身站在江殷的面前,一双浅瞳淡淡地凝望着暗影里衣衫褴褛的儿子,眼底深处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痛心。
见到母亲,江殷的面容上也难掩惊讶与微微的欣喜,但同时也怀着一种愈发沉重的心情。
若是连耶律珠音都来见自己,只怕自己被放逐出京的事情也已无可挽回。
一去不知经年,所以现在就连一贯对自己冷眉冷眼的母亲,也忍不住来牢狱当中对自己做最后的送别。
江殷低垂了眼睫,唇畔挂着淡淡的笑容:“母妃怎么来了?”
耶律珠音看着他,慢慢整肃好自己脸上的神色,她开口想说话,却撑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江殷在旁,想搀扶一把母亲,可是却被耶律珠音抬手婉拒,他的手也只好僵在原地,慢慢地垂落。
耶律珠音疯狂克制住自己咳嗽的冲动,慢慢地抚平了起伏不定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