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哟,卫姐你腿不方便咋还亲自过来了,有事喊一声就是。”孙兰香把她搀扶进去,一条腿弯不过来,还挺痛苦的,连门槛也跨不过去。
孙兰香还是新媳妇的模样,两根麻花辫又黑又亮,身形十分苗条,不过不是特意减肥的苗条,而是营养跟不上。卫孟喜听说,她家男人父母双亡,在老家没有兄弟姐妹,盖窝棚的账还没还清呢,每顿就只舍得随便吃俩窝头就咸菜,她也不嫌苦嫌累,经常在公路边捡煤块,攒几天拿到后面的金水村去卖。
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一张脸又黑又干,一点也不像比卫孟喜还小一岁的人。
“兰香别忙活了,我来是想问问你,最近忙不忙,要不忙的话都去帮我洗下水吧,我按月开工资给你们。”
孙兰香眼睛发亮,“真的每天都可以去吗?”每天下午三点多开始,就洗三个小时,有板凳坐,有开水喝,中途还能上厕所,洗完回家还能赶上做晚饭,这样挣的钱比男人一天在矿上的都多,她还生怕卫孟喜不要她们干了呢,原来还能发展成长期工?
这惊喜砸得她晕头转向,泡白糖水的时候手一抖,直接给加了满满三大勺白糖,卫孟喜齁得吐舌头。
但她丑话还是得说在前面,这三名煤嫂不仅是她的员工,还是邻居,要是搞不好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更尴尬,“是这样的,工资我开你们每月30块,每个月休四天,需要几个人商量着轮休,保证每天都能在六点以前完成任务。”
“三十块?!”孙兰香大惊,“这也太高了吧!”
昨晚给两块,那是临时帮忙的价格,但长期干不可能这么高,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挣钱方式啊。她虽然没工作过,常识还是有的,别的不说,就看自家男人的工资就行,在井底吭哧吭哧挖八个小时也才一块钱,凭啥她们坐三小时动动手洗洗东西就能得到比他们还多的钱?那还有公平可言吗?
卫孟喜自己做的也是辛苦生意,虽然每天五六十看着是绝对的高收入,但风里来雨里去翻山越岭蹬自行车,每天阴沟老鼠似的东躲西藏,这些苦又找谁说去?这个年代的矿区工资水平就这样,三十块已经不低了。
“嘘……小声点,咱们自己个知道就行,今天就当休息,你们整理一下家里的事,明天下午三点开始来上班。”
孙兰香高兴得都不知道说啥了,恨不得把卫孟喜直接背回家,“谢谢卫姐,谢谢谢谢。”
卫孟喜笑笑,婉拒她的好意,颠着脚又去另外两家,忙完回家已经是下午了。
她一进门,苏奶奶就老大不乐意,“脚疼还不好好休息,一天瞎跑。”
卫孟喜不敢接茬,这老太太真是只火药桶,“呦呦呢,哄睡着了吗?”
苏奶奶摇着扇子,“嗯”一声,又开始指点江山:“这房子也配叫房子?太小了,赶紧搬出去,孩子睡觉脚都快伸不直了,骨头弯了以后就是一溜儿小矮人。”
这真是卫孟喜判断失误,去年请龚师傅打床的时候,她只打了一米二的长度,以为最少够睡个两年的,那是比照着上辈子孩子们的身高发育来的,在上一年级之前四个崽确实好像没怎么长过身高,当时不懂,也没时间门关注,是一直到上学后能吃饱了才开始猛窜。
但现在不一样啊,现在鸡鸭鱼肉蛋奶就没断过,崽崽们雨后春笋似的,那身高比同龄孩子都高大半截,这才一年,小床已经不够用了。
苏奶奶说话不好听,但是事实,卫孟喜也不反驳,“是得想办法搬家了。”打大床的钱是有,但窝棚区的房子太小,再大就放不下了。
“男孩女孩也该分房了,我们那会儿,女孩都得有阁楼闺房。”
除了闺房啥的,每一句都说到卫孟喜心坎上,五岁的孩子是大孩子了,是该有性别意识,不能再上下铺这么睡了。“行,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快一点解决。”
虽然陆广全在家很注意,从没光过膀子,晚上睡觉也穿着衣服裤子,不会露出裤衩子啥的,但根花有时候看见爸爸穿着背心换衣服都会红脸……她们慢慢长大了。
就连卫东根宝也会说上厕所的时候看见谁的小牛牛咋样咋样的,狗蛋虎蛋没穿内裤,二娃穿了红内裤,二狗的内裤破了洞,他们自己私底下也会议论。回家会跟妈妈说自己看见的小朋友的事,那去学校肯定也会跟小朋友说自己爸爸妈妈的事。
卫孟喜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他们不让说,总有秃噜嘴的时候。
早点把大人和孩子分房睡,太有必要了。
***
陆广全是自己走路回来的,矿上的小轿车送到考场就转回来了。
他刚走到窝棚区门口,就见一个热情的女同志上来打招呼:“小陆同志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他头也不抬,心里在想着井下的事,“还行。”
“今天考的是语文和数学吧?陆同志一定考得很好吧?”
陆广全抬头,终于看向李秀珍,“有什么事吗?”
他是真生得好,乌黑浓密的头发,短短的精神极了,五官无一不精致,就连皮肤也好得不像话……她就是有预感,这样得上天眷顾的人,哪怕到了四十岁,也不会秃顶肥胖。
见她不说话,眼神还莫名其妙的,陆广全直接走了,他心里想的是妻子的腿,说让她不要下床活动,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
李秀珍咬咬牙,只能看着他又高又瘦的背影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