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远吗?”
“嗯……是的,地州市的一个学校,你吃晚饭了没?”
“没,没啥想吃的。”
“怎么会,铜仁这么多好吃的。”
“吃不惯。”祁宇吸了吸鼻子,“小蛋糕,我跟你说个事吧。”
“好,你说。”
“我有一个朋友,就叫他,小A吧。这个事可能很长,你……有空吗?”
“我要开好久的车呢,多久都有空。”陆姝柔声道。
“好,我这个朋友小A,该从哪儿说起呢,从他出生前说起吧。他爹是个农村里的光棍,游手好闲的,讨不到老婆,父母就给他买了一个。他妈妈那时正年轻漂亮,跟着同乡来城里打工,没几句就被骗来了另一个穷乡僻壤,开始肯定是想跑的,但是他那个老公是个混不吝的,跟她说这十里八乡都是买媳妇的,没人会帮她报警,警察也不敢来,要么就给他生孩子,要么就被打一顿还是要给他生孩子,反正他家里也拿不出钱买第二个媳妇,所有的家底都在她身上了,想跑,打死了往林子里一丢,她连姓名都不配有。小蛋糕,你会跑吗?”
“肯定要跑,不过得迂回点跑,要不然被打断了腿就不好跑了。她呢,她跑了吗?”
“她要是有你的脑子,恐怕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了。她出生的村子很穷,父母重男轻女,家里的好东西都要留给弟弟。这里虽然穷,但好歹买她的人家肯把好的给她吃,盼着她生个儿子。在这样的情境下,她竟然能爱上那个男人,我记得有个词是说这个的,叫什么来着?”
“斯德哥尔摩症候群。”陆姝适时补上。
“对。后来,公安查到了拐卖她的人贩子,给了她人身自由,她和男人领了证,男人带着她离乡去打工,她刚生下小A,男人耐不住寂寞,很快跟其他女人好上了,还说,要是知道女人这么好勾搭,绝不会花钱买她,要跟她离婚。她不愿意,也管不住男人,男人不拿钱回家,她只能自己去找钱……”少年说到这里,有些哽咽,硬生生忍了回去,“你说,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吃奶的孩子,能做什么来赚钱呢?只能卖。”
陆姝张了张嘴,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继续装作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
“小A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白天他妈睡眼惺忪的给他准备好吃的,晚上去夜总会上班。有时客人要来家里,他妈就会给他点钱,让他自己去找点事做,一两个小时再回来。他只能背着书包,找个路灯写作业,或是找个黑网吧打会游戏,成绩竟还算过得去,又去念了初中。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妈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那天,小A骗他妈说有课外活动,一放学就跑回了家,正撞到他妈在吸□□。他妈吓得把□□碰到了地上,也不管会不会把灰尘都吸到鼻子里,蹲在地上一通猛吸。小A把她拽起来,问她是不是疯了。她语无伦次的说,最后一次,下次就戒。”
少年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才接着说道:
“小A那时天真,居然信了她的鬼话,之后他又听见了很多‘下次就戒’,家里没钱,送不起她去戒毒。小A就不去上学了,专门在家守着她戒毒,看她在床上翻滚,求饶,骂脏话,为了一口□□失去所有做人的尊严。有时候,小A也想,不如放开让她去吸好了,吸死了他也解脱了。可谁能真的狠下这个心呢?毕竟是小A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也许去戒毒机构就好了,戒毒需要一个过程的,对吧?”陆姝斟酌着语句。
“对,小A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他想赚钱,赚到钱就把他妈送去戒毒了,戒了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他能做什么呢?他想起自己打游戏的天赋,以前他妈给他钱让他出去玩他几乎都贡献给黑网吧了,于是他开始给黑网吧的老板打工,老板给他接单,完成之后他一半老板一半。小A为了赚钱拼命打单子,一天能打四五单。就这样五十一百的攒到了三千块,眼看着离目标越来越近,他买了菜回去给他妈加餐,却发现他一个没看住,他妈跑了。”
“……”被拐卖的时候怕被打没想着跑,这会亲儿子帮她戒毒跑得倒挺快。
陆姝自然不会把心里这句吐槽说出来。
“小A就去找他妈以前上班的那条街找,却发现那条街上被拉了警戒线,说是有栋楼烧起来了,好多人都没跑出来。小A着急坏了,团团转没找到人,去到医院才发现他妈坐在长椅上,脸被烟熏得黢黑,两个警察正在给她录口供。小A这才知道,那栋楼就是他妈工作的地方,早就是个毒窝子了,这次一锅端还牺牲了两名缉毒民警。小A把他妈接回家,跟她说钱攒够了,明天就把她送去戒毒。”
“戒掉了吗?”陆姝斯问。
“一定会戒掉吧,至少当时拿着钱拽着他妈去戒毒机构的小A是这样希望的。”祁宇苦笑一声,接着道,“很天真,对吧?如果戒毒那么容易,世界上哪儿还有这么多人会被毒品害得倾家荡产呢?”
陆姝张了张嘴,不忍心再问。快到收费站出口了,还好自己是ETC,要不然又手忙脚乱一阵折腾。祁宇深吸一口气,似乎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故作轻松的接着说道:
“小A把妈妈送进了戒毒机构,更得想办法挣钱了。如果这三千块戒不了,还得要第二个三千,第三个三千……还好老天眷顾了他一次,小A妈从前的同事找来家里,说有好心人聘她干正经工作,本来想叫小A妈一起去,小A出于礼貌才没把女人轰出去,说她妈已经被送去戒毒了,再找来就搬家。女人一下哭了,用力擦了下眼泪,种的假睫毛都掉了两根……”
大概是那个场景过于滑稽,祁宇笑出声来,“她说她不吸毒,当时她怕,死活不肯,还被妈妈桑打,又说这个好心人是那个在事故里去世的缉毒警官的老公,不会害人。”
“世上还有好人的,对不对?”陆姝柔声道。
“是吧,有这么一两个。”祁宇那边窸窸窣窣了一会,陆姝听到几声石片擦过水面的声音,她打开手机悄悄研究了一下地图,重新设置了目的地。
打了几个水漂,祁宇才接着说道,“于是小A就来牺牲女警的老公开的网吧里工作,男人很好,从没克扣过小A工资,曾经想劝小A去上学,小A不愿意,他想了想,又问小A有没有打职业的理想……”
“可以尝试,”陆姝鼓励道,“也没人说成功只有学习一条路。”
“……尝试过了。”祁宇的声音十分低落,风呼啸着吹进手机话筒,水声似乎更大了。“去当职业选手也是要有路费的,我打了好久的单子,存了好久的钱,本来,本来今天我应该从我妈的卡里取了钱,买一张车票,去青训营的……呵,谁知道她能用良好的表现和夸张的演技骗过了戒毒机构的人放她回家‘和儿子团聚’呢?”
风声更大了。
“一出来她就从卡里取走了所有的钱,去找以前的粉贩子买□□,浑身抽搐被送去医院,她是我妈,我得救她,那我自己去……”
后面的话,陆姝没有听到,她猛踩了一脚刹车,冲出车门,一边往桥中央跑,一边用此生最大的声音对悬空坐在桥栏杆上的少年喊道:
“喂——祁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