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祁王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他甚至把银瓶搂在了怀里,任由她浑身发抖,拼力挣扎,直到裴容廷也察觉出前面的状况,快步走到他们面前。三四柄大纱灯照得眼前恍如白昼,可那竹林上头还是乌夜沉沉的碧落。裴容廷站在明与暗,灯火与黑夜之间,石青排穗鹤氅直直从他身上挂下来,更显出列翠成松的挺拔。
他认出祁王怀里扭着脸儿的姑娘是银瓶,一时震得煞住了脚步,蚀骨剜肉般盯向了祁王。
祁王笑道:“正好,本王在这儿遇上中书,才想去辞辞你,不想半路就见到你的爱妾——”他咬牙切齿道,“这小妮子自己不仔细,就掉在水缸里头,本王才捞了她出来,倒碰见中书了。”
银瓶被另一个男人搂抱着,没脸见裴容廷,又羞又气,一声“大人”又叫不出口,只好别过脸,死死咬着嘴唇。祁王看着她,竟叹了一口气,以一种奇异的温柔道:“好了,本王知道你吓着了,别哭了。”
他才要伸手去擦掉银瓶的眼泪,便被裴容廷劈手夺去。
银瓶跌回裴容廷的怀里,清冽的沉香气重新充盈鼻子,她像是瞬间有了依靠,眼泪一下子滚出来。她不知道裴大人会如何看她,也不敢去抱他,只好捂着脸“呜呜”哭了出来。
她的哭声低低的,风声却很凛然,竹叶摩挲着石墙,沙沙有声。
祁王的手臂空了,他拉紧自己的紫绒鹤氅,望着裴容廷笑道:“本王救了中书的爱妾,不知能得着什么谢礼?”
然而裴容廷恍若未闻,只后退了两步,平静如水地说了一句“不送六殿下”。
他的眼睑微微垂着,也似乎低了低头,可那清俊的脸映在灯影下,一半明,一半暗,在阴影里结了冰。他也不等祁王回应,径直往小路深处走去了,他身后的侍从却不敢越过祁王,都打着灯笼低头了半日,只等祁王冷笑着离开,方匆匆追了上去。
远离了祁王,银瓶终于活了过来,她立即强忍住抽噎,指天誓日地为自己分辩道:“大人,我……奴……奴也不知那祁王为什么拽着我……大人没来的时候,他也不是这样的。奴没有背着大人招惹他,只是……是他问了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除此之外,奴再没和他说一句话!若奴撒一个字的谎,管叫这一身的皮肉烂掉,到明日不得好死——”
银瓶一语未了,裴容廷却忽然瞥向了她:“他都问了你什么?”
他脸色铁青,因为在银蓝的月色下,更显得阴鸷。
银瓶只当裴容廷果然为她的不检点生了大气,登时心凉了一半,才要开口,他们却已经走出了竹林小路。面前豁然开朗,院门半开着,流出里面融融的灯火,有小厮看见,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裴容廷轻轻掩住了银瓶的嘴。直到回了丹房,打发走了看烛火的小厮,他方把银瓶放在靠墙的一张官帽椅上。他另外拖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一壁抽出自己的汗巾叫她擦眼泪,一壁重新问道:“说吧,他方才问了你什么?”
银瓶也小心地瞅着裴容廷,小声道:“就是……问我姓什么。”
果然印证了他的猜度。他暗地里咬牙,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问:“你怎么说?”
“我说我不记得了。”
“还有什么?”
“然后就没有什……对了,他还问我这样说,是不是大人教的。”
裴容廷默然了片刻,淡淡地“唔”了一声。
他早已猜度出祁王此行不过是打探她是不是真的失了记忆。然而方才那一幕,祁王当着他的面把银瓶困在自己的怀里,除了是对他的挑衅,可也有一丝一毫是因为银瓶?
虽然他与她也不过只见过两面。
裴容廷怀着心事,银瓶也被他沉重的神情弄得如坐针毡,她抿了抿嘴唇,问:“大人……您生我的气了吧?”
裴容廷回过神,也没说话,只略微叹了一口气。
银瓶对祁王的避之不及显而易见,他纵是生恨,纵是吃了多少干醋,也绝没有理由迁怒银瓶。他才要握住她的手,却见她袖子下半掩着一块瘀青,忙揭开袖子来看。银瓶见状,忙怯怯地笑道:“想是我坐在缸上跌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摔的,就只有这一小块伤,不碍事,一点儿都不疼。”
裴容廷蹙眉道:“我刚就要问你,好好的,你坐在水缸上干什么?”
银瓶登时红了脸,忙低下头,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半日才道:“是我和桂娘看……看北斗阑干来着。”
坐在水缸上看星星,从来没听说过。裴容廷虽然怀疑,但两个姑娘凑在一起,也难免有些让人费解的奇思妙想,他也没再追究,只起身叫人预备洗澡水,又差人去取活血化瘀的山羊血黎洞膏并烧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