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的第七天,音乐老师跟口哨男孩下站了,而木慈终于见到了套餐上的新三人。
赤景、柳羽、三蝶。
他们是依次上车的,情况跟张信鸿差不多,都没有几个活口留下,偶然有新人一同上车,也相当警惕。
一开始木慈以为只是站点过于恐怖导致的,后来他慢慢意识到,是火车内部的气氛在改变。
死亡推动了时间的进程,凭借左弦察觉到的信息,火车上的所有乘客都有了全新的目标,试图获得回程票的新乘客,想要得到假期的回程玩家,还有一无所知的新人,人们开始往危险的边缘倾斜。
倒不是说这三人完全无法沟通,甚至连张信鸿跟莉莉丝都算得上是很好相处的人,而是他们的存在,已然任由血腥味从不同的世界弥漫进入火车这片净土。
“我们的时代过去了。”左弦拈起一颗紫色的葡萄凑在唇边,他咬得不算用力,果皮却倏然滑脱,露出青色的果肉,晶莹的汁水顺着指尖流淌,一滴滴落在白色的瓷盘里,“几个月之前,我们最大胆的想法无非是为了活下来而不择手段,现在他们有了新的选择。”
木慈抽了一张湿巾给他擦手,忍不住抱怨:“你说得好像一个王朝兴衰一样,才不过几个月,有这么严重吗?”
“有什么差别?”左弦不紧不慢,他转过头凝视着木慈,“你想过曾经长达十五亿年的太古代吗?这么漫长的岁月才初形成了地球的大致面貌,即便从亿年跳跃到千万年计数的古生代跟中生代,人类的历史也全然不能比较。”
“新生代的第四纪开始,古猿从树上爬下,再由智人将其他人科尽数屠戮殆尽,不过耗去近两百万年的时光。相比之下,人类的王朝更替不过区区千年,弹指一瞬间罢了。可是你再仔细想想,工业化到现在只有两百年,世界却天翻地覆,你身处其中,见证这两百多年的变化,为之骇人惊颤时,那过往的数千年看上去又显得是多么遥远而漫长?”
“变化从来不是由时间决定的,时间不过是见证而已。”
木慈只是怔怔地凝视着他,半晌才忽然笑开来:“我喜欢听你说这些东西,虽然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它们听起来很震撼。”
左弦的目光慢慢变得柔软下来,轻声道:“这是一场时光倒流,我们就像是刚下树的古猿,木慈,只是为了求生,只能仓惶地被追赶着,互相扶持,在炼狱里挣扎求生,试图熬过冰川期。”
“他们则缩短了十几万年来进化。”左弦说,“就像智人那样,开始屠戮同类来获取所需。”
木慈轻笑起来:“你这话听着,一时间居然让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听历史课。”
他转过头,望向那些已然开始变得陌生的新乘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左弦找到了回家的道路那一瞬间开始,就注定这条路充满竞争跟杀戮,没有任何人愿意等。
等到他们这群老乘客或是死去,或是离去的那一天,也许这些被发现的规则又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束之高阁,淹没成一个无声的秘密,直到丢失为止,再由一个新人经历无数人的性命挖出来,形成循环的轮回。
“这辆车会有一天停下来吗?”木慈倏然问道。
左弦捧着脸,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了,万物有始也有终,就连太阳都有将死的那一日,更何况这辆火车呢,它终有一天会停下来的。”
“就像是耗去十五亿年的太古代吗?”木慈忍不住拿新学到的知识揶揄道,“人们根本没办法等到的时光?”
这次左弦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也许。”
即便是在火车上,也只有一样东西是一成不变的:朋友会因为死亡离开你,同伴会为了活下去而背叛你,喜欢的口味会随心情变化,就连天上毫无关联的星星都会倏然坠落,唯有车票从始至终,不离不弃,在你下车之前,定期陪伴着你。
回到车上的第十天,木慈再次拿到了车票。
而套餐又加入三个新人——十九人,罗永年在三天前死在了站点之中,他的名字从屏幕上如风吹拂尘埃一般消散而去,将时间再度刷新。
只差最后一个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到车票,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不过可想而知的是,如果清道夫跟苦艾酒没有拿到车票,绝不会再冒险一起下车了。
左弦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看着那张毫无信息的车票,平静地说道:“我陪你一起下去。”随后又很快低下头,将注意力重归到手中书籍的内容当中去。
木慈看着这张车票,举起这张带来无数噩梦的硬纸卡片,它在人类的力量下显得那么脆弱,却轻而易举就驱动着人们前往任何一个所在。
人若在噩梦之中找爱,固然找到令自己心安的高墙,却也无疑形成一座囚笼。
他并没有拒绝左弦的意思,因为易地而处,是左弦拿到了车票,他也一定会跟下去。
只是太快了。
木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他应当感激,应该高兴,应该做好准备应对下个站点,然而实际上,他觉得自己站在泰坦尼克号上,那片红艳艳的夕阳还没完全从视网膜上离去,他还能闻到海水潮湿的腥气,感觉到风吹拂脸庞的畅爽。
然而转瞬之间,这座巨轮就撞上了冰川,刺骨的海水无孔不入,夺去无数未来跟梦想。
左弦说得对,时间从来都只是见证,变化是一瞬间的。
爱的短暂,并不意味着爱得不够真切。
他突然有点想问左弦,如果我们分开了,如果火车到站了,你也会像是泰坦尼克号的女主角那样,跟其他的人生活,然后永远记得我吗?
那样实在是不太好,对谁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