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慈坐在咖啡馆里吹着空调晒太阳。
他坐在很靠窗的位置,玻璃幕墙外不远就是公园,一张长椅正对着他的视野,偶尔能看到情侣携手在绿荫里走过,在上面落座。
不过这会儿木慈没什么心情观察他们,而是焦虑又反复的思考着:我为什么没有上那辆火车?
半个月前,不知道怎么的,走到检票口的时候,他忽然犹豫了,也许是觉得还没来得及欣赏这所城市,也许是觉得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实在过得有些无聊,于是退票后找了新酒店住下。
实际上生活并没有因此发生任何变化,这座城市跟木慈所居住的地方没有太大的差异,就连娱乐广场的菜式也相差无几,照旧是长时间的地铁,人流,钢筋大厦……
噢,倒有一点变得不一样了——花销。
木慈花了好几天无所事事地在这座城市里闲逛,他都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退票,而且这几天还翻来覆去做一些有关火车的噩梦的,像是一些令人作呕的残肢碎肉。
考虑到木慈从来不是个重口味爱好者,他实在很难想象自己怎么会做梦做到那些东西,而且就如同曾经身临其境,鼻下仿佛还萦绕着徘徊不去的恶臭跟血腥气。
除此之外,木慈还反反复复地梦到一个数字。
7——
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可那数字每分每秒都在脑海里不停地起伏着,像是狂涛下的灯塔,巍然不动地伫立着,散发它让人难以忽视的光芒。
木慈的头又开始疼了,他最近总是头疼,疼过之后就会涌入一些新奇古怪的碎片,残破不堪的,就像那些尸体的碎块。
记忆里最完整的画面,月夜下,荒凉无尽头的平原,轻轻抱住他的男人。
他的头发很短,皮肤很白,宛如黑夜的魅影。
而他们在跳舞。
木慈一直以为自己是直的,可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对梦中人(还能确定是个男人)春心萌动之后,除了高兴自己的约会范围圈也许有可能扩大之外,他也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得去预约个医生了。
可事实上,木慈仍然坐在原位没有动,也许是讳疾忌医,也许是他不想告诉任何人有关这个梦的分毫,于是他宁愿忍受绵绵不断的疼痛感,也懒得去找医生看看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直到他撞进一双黑色的眼睛里。
木慈的心突然一颤,他猛然站起身来,桌布被扯得滑下大半,没喝几口的咖啡泼洒了出来,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精致的杯具在桌上滴溜溜地打转着,他却充耳不闻,视线像要穿过这面玻璃,钻到对方身上去。
那个男人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转过头去跟身边的人说话,这时候木慈才发现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先生?先生?”
那让木慈浑身燃烧的火焰倏然灭去了,他这才听见服务员的声音,恍惚地回过神来,迷惘地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服务员稳定着其他被惊扰的客人,又转过头来,惊慌失措且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木慈抿紧嘴唇,这让他看上去更加不近人情,让服务员心生怯意,他从椅子上拿起外衣,“我只是……只是要走了。”
就跟不知道为什么会放弃那张车票一样,木慈甚至压根不喜欢喝咖啡,更不用说手磨咖啡,尽管看着咖啡豆被磨成粉末的确很减压,可任何跟人工相关的东西都贵得离谱——除了人本身之外,花大价钱就为了看这一幕未免也太昂贵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进这家咖啡馆,如果是为了命中注定遇到那个人的话,那这命运的转折也快得过于可笑了。
对方都有女朋友了!
他的心动在同一瞬间开启再结束。
更奇异的是,木慈望见那个女人的面孔,心底却忍不住滋生出某种悲悯又温柔的感情,他很清楚那是什么,是同情、担忧、怜爱,就像是对一个遭受了厄运的好朋友那样。
可是无论木慈如何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在他简单的脑回路里试图找出一星半点有关那个女人的任何记忆,可什么都没有,任何碎片,模糊的影像,甚至是没有任何既视感,他很清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对方。
“因为他。”
木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他避开了那个公园,让人舒适的绿荫,供以休憩的长椅,在炙热的太阳下如同白色的幽灵一样游荡着,大脑里忽然响起他自己的声音。
“他喜欢咖啡。”
那个声音又说。
木慈已经很久没有下水了,可在这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久违地感觉到溺水的窒息感,他停在了原地。
街道尽头的十字路口边,有个人正站在那里,他穿着件棕色夹克,长裤,军靴,就像是从某个危险无比的雨林里刚刚逃出来一样,正转头看向木慈。
问题是,他们长着完全相同的脸。
木慈觉得自己的恐慌要开始发作了,他还能勉强撑住几分钟,可是撑不了太久,他微微颤抖着,目光在四下搜寻着,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家今天关门的店铺外头,感谢它有外设的桌椅,太阳棚的阴影遮住他开始闪烁着白光的眼睛。
他靠在桌子上,脸色煞白,竭力缓解自己的过度呼吸。
过了好几分钟,木慈感觉好多了,他重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他的视觉神经大概是刚刚被搞乱了,这次红绿灯下没有再出现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