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凤眸平日里都带着几分凶悍,但此时,那眼里却没有了平时的狠戾,反而带着几分温柔。
云渺揉揉眼睛,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却被重央误以为他困了,将手覆住了他的眼睛,“困了就睡。”
“睡了,一会,怎么,回去?”云渺眨巴眨巴眼睛,脆生生问出口。
重央感觉掌心下方那睫毛的煽动,就如同自己用手困住了一只蝴蝶,那几下扑朔就如同轻轻碰到了自己心上,不仅仅是心,连带着掌心也发烫起来。
“怎么来便怎么回去。”
“哦哦,”云渺乖巧地应声,最后又没话找话,“可是,我,现在,睡不,着。你能,跟我,讲,故事,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就冒出这样一句话,他脑子里残留的记忆里,便有人会在他睡不着的时候,轻声在他耳边讲故事,只记得朦胧的一些片段,其他的若要再细想,便觉得头痛欲裂。
重央将手挪开,环着他腰肢的手微微使劲,薄唇掀开,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声音低沉冷淡地开口,“从前有一美貌女子,她本是王侯贵族之女,娇宠矜贵,受尽万千宠爱。”
“但好景不长,她家中败落,沦为罪臣之后,辗转被卖到了青楼,开始了她辗转的一生。”
云渺听到他这番话,浑身僵住,这是,这是重央他母亲的故事,他欲要阻止,身后的男人却神色冷淡,继续往下说,仿佛故事里的人跟他毫无瓜葛。
“那女子入了青楼,却依旧骄傲,只卖艺不卖身,直到遇见了一个才情出众,相貌出挑的公子,才芳心暗许,两人春风一度,许下山盟海誓。”
“歌姬以为自己凄苦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谁知那公子竟早有妻室,所有床榻上的诺言皆不可信。当她珠胎暗结时,那男人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还是生下了这个孩子,带着屈辱以及恨意,每日以折磨他为乐,因着受到了男人的欺骗,歌姬便荤素不忌,再也不复往日的清高,开始接客。”
“那孩子,从出生便得不到丝毫宠爱,却成了女人不如意时的发泄工具。女人将他如同一条狗般养在暗室里,给他的脖颈戴上狗链,将下人吃剩的饭菜喂给他吃,教他犬吠,不教他人语,一个不高兴便是拳脚伺候。”
云渺紧紧捂住嘴巴,不住摇头,这是重央小时候的故事,却被他用这般平静冷漠的语气说出。当时他是多么绝望,却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
他不敢表现出自己知晓了此事,只用力抓紧了男人的手臂,久久没有松开。
男人并没有看他,深邃的眼眸望着远处的星空,陷入往事的回忆当中。
“那孩子就这样逐渐长大,歌姬也逐渐变老,性情越发乖戾,她自幼便受尽了吹捧,无法接受衰老,恩客现实,她虽是徐娘半老,任余风情。但恩客永远只喜欢年轻的,于是她便失去了所有的尊宠和富贵,日渐失去了神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将微凉的手覆在云渺的手,轻轻握住,像是在汲取力量,接着道,“没有了恩客,便没有了生活来源,每日哀嚎的歌姬终于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她这儿子虽是男子,却继承了她和俊秀公子的美貌,颇得一些恩客的垂涎。”
他手指逐渐收紧,逐渐将云渺的手抓得很疼,他不敢吭声,只抬头看到重央的神色冷酷,周身萦绕着汹涌的恨意,徐徐开口,“她竟让自己的儿子代她去接客。”
“他自然是不肯,本就是怪物生的孩子,狠辣程度非同一般。那夜他假装乖巧,轻声应是,却当场将那恩客杀死。”
“随后,”他眼睛闭了闭,呼吸乱了几分,复又说道,“他放了一把火,将歌姬住的阁楼烧了。那歌姬因为自己的儿子愿意接客,终于少见地对他温声细语,却不想竟被活活烧死在阁楼之中,连一具全尸都没有。”
云渺的手被他攥得生疼,抿着下唇忍耐,却忽得被擒住下颌,男人的呼吸在咫尺之间,他的脸色笼罩在夜色当中,显得阴翳诡谲,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问道,“你说,这个儿子,是不是个畜生,连自己的母亲都杀?”
他的话语轻轻落下,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有杀人之势,他胸腔中翻涌着浓烈的情绪,那情绪如同过头的海浪要将他吞没。他不知道自己跟少年说这些干什么,兴许是想要少年憎恶他,亦或者是想要少年可怜他。
但少年没有憎恶他也没有可怜他,他的眼眶泛着红,有泪珠从脸颊边滚落。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撑起身子,将颤抖的唇印在自己死死抿紧的唇上。
当那温热的触感传来,重央有些怔住了,少年的唇软且湿润,如同一朵花落在自己唇上。他原本紧绷的身体都松懈了下来,甚至也松开了对少年手腕的钳制。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年已经离开了他的唇瓣,杏眸湿润,眉间微蹙,却一脸认真地说,“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听了这句话,重央忽然笑了。
他从未跟任何人提及此事,所以也没有人这般认真地跟自己说,不是自己的错。他犹记得世人谈起这件骇人听闻的事,都是充满了惊骇,大呼怪物。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没有感情,甚至享受战场上血腥的杀戮。
但是眼前这只小狐妖却这样说,就如同被世界孤立许久,终于黑暗中破开一丝微光,神明终于朝自己伸出了手。
周围一片静谧,有微风吹动怀中人的衣衫和发梢,带来了清冽的皂角香气。
少年胡作非为地亲了自己一口之后,反而有些怯懦,圆圆的眼睛微微瞪大,有些仓皇地望着自己。
就这么怕自己吗?既这般怕,为何又要来招惹自己?